临行前,母亲用包含忧虑的双眼看着我,脸色苍白。我知道我也一定是脸色苍白,但我依然勉强朝她笑笑。
我对她说:“母亲放心,我会谨慎对待。”
刘公公尖声尖气的嗓门再一次大声响起:“请上官姑娘尽快梳洗完毕,面见皇后娘娘。”
我瞥见母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慌。我猜她一定想起了我的祖父,想起了他是怎样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中。
因为我也想起来了。我最初接到旨意时大脑一片混乱,恐惧与仇恨在不停地翻滚沸腾。
弑亲之仇,不可不报。但又无力去报。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回过身去。母亲却突然扑上来,死死抓着我的袖子,眼角划过泪水。我看着她的动作,她在无声地说“不要。”
刘公公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她痛苦地打了个滚,而后又立刻爬了起来。在内庭中,挨打受伤是家常便饭,至少还留着条命在,总比那沾满鲜血的深宫中好太多。但是我又不由得想起从前来。从前我是主子,身旁大大小小的侍婢数不清,要风得风要雨便雨。如今我倒是成为了她们之中的一员,真是天道好轮回。
那女人也一定双手沾满了深宫中的鲜血吧,摸滚打爬几十年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那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挡路者唯有一死,所以她杀了我的祖父时,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的性命,不过抵一张废后诏书。
而我现在,已经算是生死未卜。那个女人不知道会如何对待我。即使我要行博浪、荆轲之谋,也是自不量力、飞蛾扑火而已。
我宁愿苟且。我看着哀切的母亲,心头燃起的怒火渐渐冷寂下去,变为一片凄凉。我扭过头,对刘公公说道:“走吧。”
刘公公倒是顾忌到我被武后召去,也没有再为难我的母亲。我听到母亲在小声抽泣。我说:“保重。”
然后我便跟着刘公公,朝着未知迈出了第一步。
从武后那儿出来时,我又见到了那个公子。他的笑容很明朗,像早春的阳光,直直达到了我的心底。他一身华贵,俊朗帅气,我感觉我的心脏小小地停跳了一秒钟。
他竟然是皇宫里的人。
于是我连忙别开脸,去回想刚刚在大明宫里的事。武后坐在椅子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她垂眸看我,头上的流苏金凤钗在叮叮当当地响。她很美。是那种高傲的美。她周身散发着压迫感与威胁感,雍容华贵。我不敢抬头,便低眉垂首跪在那儿,等待她开口。
“作首诗来。”
我怎样也想不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她在俯视着我,打量着我,眼底深邃一片。但是我没有犹豫的权利,思索一会儿,便稳下情绪,平缓地开口:“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此诗名曰《彩书怨》。当我每每想起刚刚那位公子时,我便作一首诗。这一首,也许是最后一首。
武后一开始并未说话。忽然,她起身,走到我身前,捏住了我的下巴,死死捏住,疼得我溢出眼泪。
她的力道真大,就像我与她有着杀父之仇。可是不对。明明是她杀了我的祖父,明明这样对她拥有滔天恨意的人应该是我,可现实确实反过来的。
我在思考为什么,为什么现实这样滑稽可笑。
因为我不是皇后。因为她站在权利顶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很快,她便会将那一人也踩在脚底下。高宗对她早就无可奈何了吧?这样的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
我在胡思乱想,被强迫着抬起头来。
接触到那双冰冷的视线时,我的脚都软了。
她冷冷开口:“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来了,总算来了。结局本该如此。
我默不作声。
良久,她终于缓缓松了力道,放开了我。她在簇拥下坐回椅子上,我垂下头,下颚火辣辣地痛。一点湿润划过面颊。
她轻声说:“我想杀了你。”
汉堡怪大家猜出我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