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 黑白

三千魔兵铠甲整齐，气焰凶猛，在汪曼春这位龙女的带领下，组成战阵后，散发着腾腾杀机，一望可知乃魔域中的精兵良将。

然而三千之数要面对的是明门里东洲各路仙门集合而来的仙界翘楚，数十万名修为高深之辈，数百万名基础修士，顶尖的阵法，顶尖的丹药，这些魔兵就如被巨石截断的溪流，任由溪流再汹涌，也不过是溪流，不是大海，再猛烈的冲击，巨石都不为所动。

黑色的洪流冲向明门，就像细小的溪流冲击再巨石滩上，被冲散，被掩盖，被分割，然后被巨石遮挡阻拦，慢慢消失。

汪曼春确实不顾一切，确实疯狂，然而她手里的筹码全被明楼坑掉了，她当初是怎样意气风发的在明镜面前带走明楼的，她是怎么样将大好的牌面打输的，她又是怎么凭一腔义愤领着魔兵不逃而选择来明门叫阵，然后连明镜的衣角边都摸不到，连走近几步都做不到，她拼命，她将身边无数修士击杀打退，面对成千上百的围攻，她的雨滴剑分散合拢，横扫千军，然而她不是有无穷法力，她的血脉也不能无中生有，久战必疲，身上伤痕增添，脸上疲色尽显，然后她始终撑着一口气，远远的看着高高的云端上，那个看着她的女人。

白色的衣裙，底边有些紫色的浅浅花纹，千年白狐的毛发炼制的披风随意的搭在肩上，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有些累，看着自己有着淡淡的厌恶。

明镜眉心聚拢，与明楼有四五分相像的脸庞上就那样带着看不起她的神色，她的一生，都有她的阴影，从认识明楼开始，明镜这个名字就是笼罩着她难以挣脱的天网。

汪曼春继续挥动剑，缓缓开口：“明镜，你弟弟就快到了，你想知道天风山发生什么事了吗？想知道就别离我那么远。”

满身血痕，脸色苍白的汪曼春望着渐渐消弭的三千魔兵，轻轻的笑。

她看到明镜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她想，原来明镜也是在乎明楼的，原来你在乎他，但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她不懂，她累得停下了剑，由四面八方的刀剑法术笼罩过来，孽龙之体强悍，一时之间伤而不死，她等着明镜靠近了又举起了剑：“明镜，魔域出了变故，除了我与明楼，其他魔物都回去了。我死了，他便是最后一魔，魔域要借他之力来日再卷土重来，你杀我容易，你能杀他吗？”

明镜摇晃，只是在勉力支撑，地仙进阶不成，不上不下的卡着境界，她无力驾云，阿诚看出不对，赶了过来扶住了她。她听着汪曼春的话，她知道汪曼春所言都是假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埋着给明楼的炸弹。

“汪曼春，你恨他吗？”

“我？”汪曼春拿出浮生如梦：“你看，我随身带着他的酒呢，他日日为我酿酒，我们是神仙眷侣呀，我为什么要恨他？”

汪曼春笑得灿烂，她不顾身周伤痕，轻轻咬开酒囊，大口大口的灌着：“镜仙子，镜姐姐，我恨的是你，我怎么会恨他。”

明镜的嘴角露出一抹红色，她皱着眉：“只恨我，为什么要害他呢。”

汪曼春摇头，她不会承认她害明楼，她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她不停的灌酒，然后忽然感应了什么，缓缓回头，浮山前所有人都往前方看去，天边急速而来的不是明楼又是何人？

才为梁仲春之子收回魔种，眼眸中只有一片幽黑，被夺去了眼中色彩，只有了黑白二色，耳中也无声音，只有心听之术。尚未调息便听闻了汪曼春的举动，忧心姐姐，一路追赶见到的却是汪曼春的穷途末路。

汪曼春收剑，一跃而过，人便到了明楼身前，踉跄两步被明楼扶住了：“楼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

明楼不知该说什么，在浮山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魔兵瓦解，在世上只有汪曼春与他两个与魔有关之人的时候，他对汪曼春应该说什么，是擒她是救她还是在此为她讨一条生路。

“我没了亲人，也没了你。”

“我没了家，也没了事业。”

“我所修行的孽龙血脉，是你厌恶的，对吧。”

“你想说什么？”明楼抓紧了一直往下滑的汪曼春，然后抬眼看向众人，他眼中漆黑一片，眼底魔纹神秘，就这么一眼，让所有人心头都生出恐怖惧意，对他这个魔头，他们心里还藏着恐惧，恐惧他自出山后的种种，地仙不出无人敢与之争锋。

“斩脉之剑，原来叔父当时那么痛。”汪曼春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支撑，她浑身渗出鲜血，她哆哆嗦嗦，将目光放在明楼的脸上，艰难的笑了笑：“没了孽龙血脉的话，你会不会对我不一样？”

“你胡说什么？”

明楼立即往汪曼春身上探去，雨滴剑化为千万雨滴进入汪曼春身体，丝丝分离血脉，一剑斩脉，一如当初汪芙蕖为脱离五行锁强行斩断血脉一般。

极端，决绝，汪芙蕖为战天斗地，为一口不服输的气，汪曼春已经一无所有，她的气在明镜那里，在明楼这里，她都顺不过来了，她只是在最后时刻想要一个假如的答案。假如她不是孽龙血脉，事情会是什么走向？

明楼没有给她答案，只是静静的扶着她，漆黑的眸光里看不出情绪，紧紧抿起的嘴一个字都不说，她竟然临死之前也得不到一个答案吗？

或许是她期盼的神色太过明显，明楼终于是开口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

“也许会不一样，也许也一样，走到现在是无数个选择的结果，不是单一的血脉问题。”

“你骗我一下也可以的，我一直很好骗。”汪曼春失望的自语，眼中光彩渐渐消失：“为什么骗了我那么多，最后不肯再骗一次。”

汪曼春最终死亡了，战至力竭，自斩血脉，在明楼半托半抱的怀里自尽了，她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报仇之能，失去了拥有的一切，一点蒙昧灵光飞出，欲往轮回，众仙法力齐出，明楼神光相护，以身为盾，剧烈的痛楚仍然唤不回神志，仍然让他有些难以聚拢思绪，只能缓缓在神魂中抽离着情绪，慢慢凝聚结合，往七星灯里塞过去。

明门将一切都拦了下来，不过是转世灵光，不至于连这个都容不下，明镜不顾阻拦站到了最前方，最靠近明楼的地方，她在明诚的搀扶下向明楼走去：“明楼。”

“镜仙子，他已经是魔头了。”

“镜仙子，魔是六亲不认的，还记得之前……”

明镜恍若未闻，又开口，虚弱的气息，让这一声哑得听不出声音来：“明楼。”

明楼木然回头，漆黑的眼里，黑白的世界里，看向了明镜。被明诚搀扶，云头都驾不起的姐姐，气机杂乱无法理顺，临近地仙却无法突破的姐姐，若不调理，可能跌落修为成为凡人或直接坐化的姐姐！

明楼的思绪陡然聚拢，转身快速的靠近，双手扶住了明镜，然后小心的往她身上探去了灵气。

众人屏息不敢语，瞪着眼看着明楼，作出戒备姿态，生怕他又对亲姐作出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来。

但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明楼握着明镜的手，有些抖，有些怕，为什么会这样？他姐姐不是好好的，按照他的功法修炼，迟早顺利成为地仙，为什么心境会有这么大的漏洞？

“姐。”

明楼的声音发颤，明镜却终于松了口气，反手握住了他：“和我回山，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