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王俊凯等了片刻，见王源不答，问道，“爬得起来么？”　　不是十年前了，宁王不会来寻他，如今的王俊凯也没扶他一把的打算，王源咬着后槽牙，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烧的浑身都疼，勉强道：“请王小王爷安。”　　王俊凯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道：“进来吧。”　　王源没带着人，就算带着人也不可能从王俊凯手里脱身，只能跟了进去。　　王源跟在王俊凯身后，余光扫过周围，看出来了这里是王王府别院。　　当年他落入奴籍，被王俊凯买回来，就被他安置在这里。　　王俊凯将他一路带进了暖阁里，王源身上已经冻僵了，乍一进暖和地方，浑身微微发抖。　　王俊凯坐了下来，下人奉上热茶，他端起来，慢慢地尝了一口。　　王源站在厅内静静地看着王俊凯。　　王俊凯相貌没变太多，但周身气质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王俊凯将王源晾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后，道：“你穿的不少，还披着裘，在寒风里站一会儿，就冻成这样了？”　　王俊凯微微眯着眼，“我记得你身子底子很好。”　　王源想了下，斟酌着语气，“自去黔南后，水土不服，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子就有点虚……让王爷看笑话了。”　　王俊凯把茶盏放在了桌上，淡淡道，“不是实话。”　　王源忍着针扎似得头疼，勉强应对：“卑贱之身，不敢劳王爷费心。”　　王俊凯又静了片刻，问道：“是不是跟我有关？”　　王源头晕目眩的，摇摇头：“没有。”　　王俊凯嗤笑一声，似乎要说王源在说假话，但终究没说出来，又开始品茶了。　　王源心道你要问什么就快点儿，等我一会儿晕死过去了，你连假话都问不出来了。　　王俊凯独自品茶，好像把王源忘了一般，王源慢慢地活动着手指，心里清楚自己这会儿该把精力放在应对王俊凯上，但还是忍不住走神。　　王俊凯果然变了好多。　　这些年，他到底怎么了？　　王源年少时在宫里宫外行走，偶然听说过一则秘闻。　　传闻，王俊凯并非王王爷亲子，而是崇安帝的私生子。　　会传出这样的流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比如崇安帝对王俊凯那超乎寻常的恩宠，相较之下，同龄的四皇子五皇子都得靠边站。　　再比如崇安帝前面一直养不住的皇子们，崇安帝的长子次子接连夭折，三子又是个病秧子，若王俊凯真是崇安帝亲子，那按年岁算他排行老四，会不会是皇帝信了相师的话，也知道自己这帝位来的不明不白，会伤子孙福祉，见自己前三个儿子死的死病的病，怕自己第四个儿子也养不住，所以才将他送到了同胞妹妹安国长公主府里？　　类似的佐证有许多，但王源少时听说了这个传闻时，并不相信。　　第一，王源以前照着王俊凯生辰往前推，发现崇安帝没有哪个妃嫔有可能在那一年生下王俊凯。　　自然，王俊凯也可能是哪个没名没姓的宫人秘密生下的，但王俊凯周岁就被封为王世子了，若他真是崇安帝亲子，皇帝把自己儿子送给王亲王当王世子，这就是在逼王亲王造反。　　王亲王并不是不能生，他庶子都有好几个了，却要被迫立别人的儿子做世子，将父辈好不容易挣下的世袭罔替的王位拱手让人，他怎么肯？　　王源不信王亲王忠君能忠到这个份上，替人养儿子，顺便还要把祖宗基业一起送出去。　　但是……　　王源轻轻皱眉，崇安帝那么宠爱王俊凯，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公主呢？亲上结亲，又能维系加固和异姓亲王的姻亲关系，何乐不为？　　四公主确实太小了，但三公主和王俊凯年龄十分相当，但崇安帝也没赐婚。　　且在王俊凯求娶四公主时，少见的对他动了怒。　　王源头疼欲裂，来不及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倒是替王俊凯焦心。　　皇帝的儿子孙子接连夭亡，所以才开始不放心宣瑞宣瑜，定要亲自见过，这个心思，旁人看不出来吗？　　四皇子宣璟，五皇子宣琼，看不出来吗？　　他们连宁王的两个儿子都要忌惮，那对王俊凯呢？　　王俊凯身世到底如何，崇安帝自己心里清楚，但宣璟宣琼不会知道。　　王源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这两位皇子，是不是已经将王俊凯当皇子来防备了呢？　　崇安帝这到底是真的宠爱王俊凯，还是把他当靶子……　　王源脑中嗡嗡作响，几乎站不住，他实在太难受了，一时没绷住，脱口问道：“这些年这么折腾，你是想……避开争储之乱吗？”　　王俊凯愣了下，突然笑了。　　王俊凯把茶盏放在案上，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王源心里暗暗惊异，以前的王俊凯，绝不会这样。　　王俊凯终于笑够了，他轻咳了下，整了一下乱了的衣襟，摇头：“不，我是生怕搅不进去。”　　王源这会儿耳鸣又头疼，若不是太熟悉王俊凯的声音，他根本都听不出来这人说了什么，王源心里冒火：“你根本就不可能有希望，何必……”　　王俊凯顿了下，明白王源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半晌道，“你想什么呢？”　　王俊凯收敛了笑意，平静道：“我只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罢了。”　　多年来，单是为了活下去就要耗尽全部心血的王源听了这话被气的险些站不稳。　　王源失笑，自省自己是不是已被这些年的蝇营狗苟消磨掉了志气，不然怎么听到王俊凯这话，很想替他父亲骂他几句呢。　　活着不好吗？　　王源怒火攻心，眼睛都红了。　　王俊凯饶有兴味的看着王源，问道：“王源……你是在关心我？”　　王源没听清王俊凯说了什么，茫然的抬眸，王俊凯嗤笑：“懂了……你只是想从我这里脱身，觉得关怀我几句，我会念着旧情，放了你，是不是？”　　王源睁眼都费劲，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要不是不想在王俊凯面前失态，这会儿早找把椅子先坐下了，他只能依稀察觉出王俊凯说话了，但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王源额上冷汗直冒，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轻轻抽了一口气，无意识道：“俊凯，我难受……”　　王俊凯一怔，片刻后道：“煮碗姜汤来。”　　下人抬头，忙答应着去了。　　王源已经彻底烧迷糊了，十分不见外的哑声吩咐：“多放点糖。”　　王俊凯：“……”　　下人也挺意外，看向王俊凯，王俊凯点了点头。　　王源已经迷糊了，等他再醒过来时，已经倚在王俊凯原本坐的榻上了，多放了糖的姜汤被送了上来，王源顾不上别的，接过来灌了下去。　　一碗姜汤进肚，王源脸上多了点血色。　　王俊凯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王源。　　下人又给王源端来一碗，王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王王府的下人很会做事，在姜汤里加了些祛风寒的药，都是好药材，一炷香后，他马上舒服多了。　　身上舒服了，脑子就清楚了，心里更焦急。　　王俊凯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王俊凯不说话，王源自然更不敢多言，两人相对无言，一个品茶，一个喝药。　　过了好一会儿，王俊凯突然道：“王源……”　　王源咽下最后一口姜汤，将小碗放在了桌上，隐隐察觉出，王俊凯这是要给他个痛快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王俊凯轻叩桌面，慢慢道，“这些年，我几次扪心自问。”　　王源抬眸，什么意思？　　要开始一起清算当年的事了吗？　　王俊凯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往事中，慢悠悠道，“时时困惑，刻刻不解，我是不是……曾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　　王源茫然：“哈？”　　“又或者是不慎坠马，摔伤了头？”　　王源愕然，这都什么跟什么？　　王俊凯淡淡道，“每次，我自己都要信了那些被你的编排的事的时候……”　　王源猛地呛了下。　　王俊凯看了王源一眼，继续道，“每一次，当我没法相信自己，当我动摇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小跟着的我老人，我是不是失忆过，不然，怎么那么些风流韵事，我一件都记不得了呢？”　　王源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王源死死捂着嘴，这个关头，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笑出来。　　王俊凯既然能杀林思，那也能杀了自己。　　但一想到少年王俊凯崩溃的自我怀疑，抓着老仆追问自己是不是失忆了，王源实在忍不住了。　　王源借着咳嗦，深深埋着头。　　王俊凯平静的看着王源，“笑，别憋着。”　　王源使劲摇头。　　王俊凯勾唇一笑，“乖，笑出来……笑一声，我让你哭一次。”　　王源没来由的腿软了一下，他本来忍得住的，但听了这话没绷住，漏了一声笑音。　　王俊凯莞尔：“很好，一声。”　　王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这会儿已经舒服多了，不敢再坐着，起身站了起来。　　王俊凯神色复杂的看了王源一会儿，突然道：“你走吧。”　　王源哑然，这就……让自己走了？　　王俊凯起身，“我累了，你走吧。”　　王源如蒙大赦，刚一转身，又听王俊凯冷冷道：“管好你那条不会叫的狗，别让他再来烦我。”　　王源顿了下，知道他说的是林思，嗯了一声，退了出来。　　万寿节之后，他原本就要让林思回黔安的，自然不会再烦到王俊凯。　　回黔安王府的路上，王源心里几次挣扎。　　王源原本计划的很好，让崇安帝彻底放下心后，带着自己的人回黔安，再也不回京的，但这会儿他突然又有点犹豫。　　王源想了想王俊凯的处境，心里十分不放心。　　反正宣瑞马上就用不着自己了，自己是不是能帮王俊凯筹谋一二，劝他早早脱身呢……　　王源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自己坑了王俊凯这么多次，他怎么可能会信任自己会帮他。　　王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自嘲一笑，况且自己混到了这部田地，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他。　　王俊凯大概只是想警告林思，才有了今日之事，以后……王源不觉得王俊凯还会再见自己。　　恶心还来不及呢。　　三个月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大约不会再相见了。　　同一时刻的王王府，别院的老管家伺候着王俊凯就寝，温声道：“世子今天见王少爷了？”　　王俊凯点点头。　　“老奴也隔着门帘看了两眼，王少爷个子又长高了许多，人也更俊秀了。”　　王俊凯没说话。　　“世子和王少爷的传言纷纷，虽然世家大族里只当笑话，并不相信，也不耽误他们想同咱们府上结亲，但总归不太好，今天这样夜里避开众人见一次就算了，要是总见面……”　　老管家欲言又止，王俊凯微笑，明白老管家想说什么。　　“你不想我再见他？”　　老管家不敢管王俊凯的事，低声道：“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不，有必要。”　　王俊凯玩味一笑，“今天说了，敢笑一声，我让他哭一次，过几天……我得让他偿回来。”第6章我辛辛苦苦替你找爹，你却想日我　　王源回到黔安王府时天已蒙蒙亮了，因他没回来，府里多半人还醒着，马车刚转过街口时就有人迎了出来，黔安王府的下人看到王王府的车驾愣了下，面面相觑。　　“没、没事……”王源从车上下来，他浑身无力，扶着一个家仆边往府里走边低声吩咐，“去告诉王爷和……两个小主人，我没事。”　　一旁的家仆忙答应着跑进去传话了，王源意识模糊，怕自己一闭眼先醒不过来，又强打着精神道：“我醒之前，府中闭门谢客，去告诉严叔，让他想办法叫……叫哑巴来一趟，我有话要问。”　　家仆没听明白，低声问道：“哑巴是谁？”　　“严叔知道……”王源咳了两声，“如果是他来了，务必把我唤醒。”　　家仆无奈应下，王源心头一松，就昏睡过去了。　　王源心里存着许多事，睡着了也存着几分警醒，他心里乱，一个梦连着一个梦的做，睡的十分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崇安帝赐宴，自己被迫和宣璟那个一根筋的愣子拼酒，一杯接一杯。　　王源当时也是十分不受激，根本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更学不来半分油滑，被宣璟冷嘲热讽了两句就当真跟他拼起了酒，喝的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后宣璟那杀才还要灌他，最后……好像是王俊凯淡淡说了宣璟一句，不可御前失态，宣璟也怕自己再喝下去要在崇安帝面前出丑，才忿忿不平的收了手。　　一会儿又梦见北疆传来宁王投敌的消息，阖府不安，自己被诬陷和宁王传递消息，下了狱。　　当时春闱刚过，他提了会元，之前三月都被史老太傅拘在史府准备春闱，逼他一天作一篇文章，年都是在史府过的，三个月都没能出府，怎么可能和宁王传递消息？　　王源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想借自己这个“义子”之口拿到宁王投敌的证据。他虽年少，但功名在身，那些人不敢动刑，就日日熬他，茶无好茶饭无好饭，白天夜里连番审问恐吓，足足审了三个多月。　　有威逼：“王少爷，您一直不开口，我们只能上书请旨请宗人府协同审案，到时候有宗人府出面，就能跟瑞小世子问话了。”　　有利诱：“您若是被宁王爷诓骗了，就说出来！皇上圣明，又是看着您长大的，素来爱重您，自会念在您将功折罪的份上不计较之前之事，王少爷……您文采登科，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了，再过十天可就是殿试了，只要您现在招供，就什么都不晚……”　　王源死撑了一个月，人瘦脱了相，闻言垂着头，声音沙哑不似人声：“宣瑞乃宁王亲子，王爷遭此大难，他势必会被牵累，该吃的苦，我替不得。该受的罪，我担得，宣瑞亦但得。”　　“你们自可去请旨，我也想知道……宗人府敢不敢审十岁的孩子。”　　“殿试是在十一天后，我比你清楚，送我去殿试？呵……我已是白身，你居然能送我去殿试，你本事好大……”　　又过了一个月后，王源仍未松口，他被熬的精神恍惚，审问他的人觉得只差最后一步了，便派一个人守在他牢门口，反复对他说：宁王昨日已然招供了，宁王昨日已然招供了，宁王昨日已然招供了。　　只待王源精神崩溃之时，顺着他们的话认罪。　　王源知道自己不能疯，这口气一旦松了，宁王府上下就真的一个都活不得了。　　王源清楚宁王不可能投敌，他心里抱着一丝希望，宁王还没死，现在必然也在苦苦熬着。　　宁王能熬下去，自己就不能吗？　　王源当时被折磨的一口饭都吃不下，怕自己失了神智，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就倚在墙边，把送来的馒头掰成小块，隔着牢门，面无表情的拿馒头往那冲他念经的人脸上砸。　　念经的人被砸了惊的都没反应过来，被砸了半天才气的大骂，恼羞成怒，闪躲不及，又被汤汤水水的菜泼了一头。　　审问他的人不敢让他饿死，不多时又送来了饭食，王源就攒起来，谁来了打谁。　　过了半月，刑部尚书亲自来问，王源就向尚书举报之前审问他的人弄权舞弊，操控科考，隔日，许他可以去殿试的人就被收押了，就关在了王源隔壁，日日被王源砸饭泼汤。　　又过了一个月，宁王薨在了北疆，王源在牢里喷了一口血，隔日，落入奴籍。　　王源这样的人落了奴籍，有人不平，有人惋惜，有人感叹，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　　王源才十几岁，相貌英俊是出了名的，买卖罪臣仆役是常事，但到了他身上，就多了一丝暧昧的意味。　　王源才情动京城，这样的人要是能买进府里，把他踩在脚下，实在是件值得得意的事。　　不讲究的世家子弟有的是，有特殊癖好的更不少，王源结了案的消息刚出来，往狱里递条子的人就挤破了门。　　王源当时只剩半条命，依稀听到，有人要买他去扩充府内戏班子。　　王源恹恹的想，行，我去给你唱小寡妇上坟。　　还听到有人要买了他送给江南豪绅，王源心道这就算了，他不想出京。　　又听说，四皇子宣璟也派人来了，但不慎让他母妃知道了，被他母妃抓住了好一顿教训。　　王源这几个月饱尝人情冷暖，听说宣璟要来买他，难得的咧嘴笑了下。　　宣璟对他没什么别的兴趣，拼着被母妃揍一顿也要买下他，不可能只是想折辱他。　　得不偿失。　　宣璟也没那么恨自己。　　王源有点欣慰，觉得这个酒友没白交，打着精神托来人给宣璟捎了一句话：你这才情，一辈子也比不上我。　　据说宣璟被气的差点上房。　　来人络绎不绝，竟跟狱中做起了交易，王源叹为观止，原来竟有这么多人想日自己。　　真是……让人不知该喜该悲。　　王源静静等着，狱中差役怕他寻死，日夜盯着他。　　王源冷笑，自己为什么要死？　　他又不是女人，就算是女人，都这会儿了，还顾得上名节吗？　　那三个孩子……还不知如何呢。　　王源没空替自己发愁，只想早点离了这里。　　又等了几日，王源终于被人接走了。　　买他的人看来还是个世家大户，很规矩，嘴很严，什么也探听不出来，马车摇晃摇晃，晃了好久，终于到了地方。　　王源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王王府。　　王源千算万算，没想到王俊凯居然也想日自己！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宣璟要买自己都会被揍一顿，王俊凯却能抗住安国公主和王王爷两方，顺顺利利的把自己接过来，也是英雄出少年。　　……　　王源梦里笑了下，皱着眉翻了个身，感觉有人在拉他的手。　　王源费力的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是林思来了。　　林思满脸急切，又是摸王源的脉，又是拭王源的额头，王源勉强一笑：“没事……就是冻着了，扶我起来。”　　林思半跪着，将王源扶了起来。　　王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已经退热了，精神还行。　　王源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书案，“去……拿纸笔，我有话问你。”　　林思拿了过来，王源却接了过去，原来是他自己要写。　　这府邸是崇安帝安排的，王源并不能放心说话。　　王源下笔飞快：当年见王爷最后一面的人是你，王爷最后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写下来，一个字都不要错。　　林思顿了下，接过王源的笔，写道：告诉思远，事已至此，保重自身，不要为我犯傻，我这三四个血亲，请他好好护住。　　王源微微皱眉，写：三四个血亲？　　林思点头。　　王源继续写道：王妃早逝，王爷就三个孩子，明明白白的，为什么直接不说三个，要说三四个？　　宁王死前，身边守着不少不相干的人，会不会是他有什么未尽之言不能明说，所以靠着这句话，想告诉王源什么呢？　　林思皱眉。　　王源写：你是不是也怀疑过？　　林思点头。　　王源写道：几年前，你落在王俊凯手里，是因为什么？　　林思比划：身世。　　王源心道果然。　　林思比划：并不是为了王爷临终的话，四殿下对王小王爷的身世也颇多疑虑，是他派我查的，自然，也是我想查的。　　王源写：结果如何？　　林思摇头，什么也没查出来。　　王源倚在床边，怔怔出神。　　林思打手语：主人怀疑王小王爷是王爷的孩子？　　王源沉吟：“只是怀疑……但其实说不通的。”　　只是凭着宁王的一句“三四”就把这俩人连起来，太牵强。　　且王俊凯是先帝驾崩那年出生的，那年宁王刚满十五，怀胎要十月，再往前推，也就是宁王十四岁上就……　　王源失笑，怎么可能。　　林思揣摩着王源心思，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耿直的比划：十四岁，也不是一定不行。　　王源尴尬一笑，不想跟林思讨论自己义父的这种事，想了下写道：当时王爷还是最受宠的六皇子，由先帝亲自教养，很有可能会继承大统，先帝不会让他在大婚前莫名其妙的有一个孩子。再者，安国公主和王王爷替宁王养儿子？还养的这么精心？　　林思点头，比划：不可能，皇上连宣瑞都忌惮，又怎么可能留下年龄更大的王小王爷。　　王源叹口气，宁王亲子这事儿也不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三四个血亲”，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呢？　　林思琢磨着“三四”两个字，又猜测着比划：那个四，会不会说的是主子你自己？　　王源失笑，写道：我比王俊凯还大一岁！王爷十三岁就跟人同房了吗？想什么呢！咱们王府虽没了，但我实实在在是我爹娘生的。　　林思低头笑了。　　“那到底是谁呢……”　　林思建议：主人要是想知道，我可以继续查下去，我不着急去南边。　　“不行。”王源摇头，“他刚跟我提起过你，你若再落在他手里，他绝对不会饶了你。”　　林思无奈，王源想了下，道：“或者……万寿节之后，咱俩换一换，你陪着他们回黔安，我留在京中。”　　林思皱眉，比划：主人不是说，这次之后，再也没咱们什么事了吗？　　王源沉默，若这三个孩子没事了，他也算对得起宁王的一番养育之恩了，以后的年岁，他是不是可以……　　林思不想王源再陷泥淖，快速的比划：两个小主人刚十岁。　　王源苦笑一下，也是。　　自宁王死后，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哪儿来的自由去想旁的事。第7章我给您唱个曲儿吧？　　林思同王源自小一起长大，对他的心事不说完全知道，但总能猜到一二分，他抬头看看王源，打手语：主人难道是替王小王爷忧心？　　所以才硬把王俊凯的身世往宁王身上拗，说服自己留下来？　　王源没说话。　　宁王当年被构陷，王王爷是出了力的，王源不该操心王俊凯。　　林思想了想，比划：出事之时，王小王爷才十几岁，他并没插手，主人不用觉得对不起王爷。　　王源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分得清。”　　林思当时虽然也被买进了王王府，但一直在二门外喂马，对里面王源和王俊凯的事知道的不多，他想了下，直接问：主人当年和王小王爷，有过情愫吗？　　王源呛了下。　　“没……”王源笑了，“你别是也信了那些谣言了？没有的事。”　　林思困惑的看着王源，彻底不明白了。　　也没定过情，那为什么现在要替王俊凯担心？　　“他……”　　王源枕着自己的手臂倚在床头，悠悠道，“之前……虽跟他算是同窗了几年，但整整三年，几乎没说过话。”　　“我不想给王爷惹事，从不跟那些人打交道，除了没事儿跟四皇子宣璟相互斗斗气，没和旁人有过什么牵扯。”　　“五皇子宣琼手黑心毒，总想给我耍阴招使绊子，我瞧不上他……王俊凯是宣琼的表兄，两人同为一派，我自然也敬而远之。”　　五皇子宣琼的母妃，是王贵妃是王王爷的胞妹。　　王源揉了揉酸疼的脖颈，“说起来我当初也困惑，他跟我既不沾亲带故，又不像是和宣璟似得打出了三分情谊，怎么会费那么大力气把我买去？”　　林思略想了下，很直接道：那就是倾慕你，或是想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了。　　“也没，真没。”王源摇头，“他把我丢在他们家别院里后不见不问不理会，一丢就是三个月，隔了好久，大约是被他别院的管家闹烦了，才住过来了。”　　林思困惑：被管家闹烦？　　王源要笑不笑，又咳了起来。　　“我在别院躺了半个月，能下床后，当然是要跑啊……藏在装厨余的大桶里想被运出去，或是装成仆役从角门往外溜，每天半夜我还都去找地方翻墙……他别院里没住着主家的人，一院子的仆役只管看着我，那管家怕我跑了，日夜盯着我，寸步不离。每天晚上，那管家都搬把椅子放在我床头，坐在椅子上盯着我。”　　王源咳了两声，忍笑：“我就问那老管家啊……”　　少年王源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人畜无害。　　只有老管家知道这是个什么货，三个月了，王源就没一刻不想着往外跑的，管家苦口婆心的劝了：少爷你已经落了奴籍了，你就算出去了，没路引文书，你连城都出不去，这辈子你不能买房不能购地，到哪儿只能藏着躲着。　　王源心道废话，本朝律法，我能不比你清楚。　　管家被烦的没了耐心，还吓唬过他：少爷，我们世子可是拿着您的卖身契了，您要是跑了，世子只消知会衙门一声，不到一天就能把您抓回来，到时候，这窜逃的叛奴是要被官府黥面的，黥面您知道吧？　　王源根本不在乎，冷冷道：“我一个男人，脸毁了就毁了，还省的让人惦记了呢！”　　老管家急了：“黥面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脸呢……”　　少年王源莫名其妙：“我本来就不要脸啊，管家！！！我都混到这份上？！还要脸？”　　老管家被气的喘不上气来。　　两人吵了一个白日，入夜了，老管家觉得王源大概能消停会儿了，刚想在椅子上凑合着眯一会儿，王源突然开始说话了。　　“冯伯。”王源半分睡意也无，看着床帐顶子，“咱俩谈谈心吧。”　　冯管家：“……”　　冯管家心里咒骂着这个不省心的，强打着精神硬邦邦道：“聊什么？！”　　少年王源平静道：“我们聊聊令慈吧。”　　冯管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老娘被调戏了，当即暴起，要跟王源动手。　　“消消气消消气，你急什么？”少年王源忙不迭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您冷静点！您这个年纪真的不能老动怒，坐下！坐下……”　　冯管家气的胡子翘，背过身坐下了，不想再理他，过了半柱香时间，刚要迷糊的时候，王源又突然道：“冯伯，您有夫人吗？”　　冯管家满脸煞气，“贱内尚在。”　　王源点点头，“您和夫人，夫妻和睦吗？”　　冯管家茫然，大晚上的……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半大孩子聊自己跟自己媳妇的事？　　冯管家回头瞪了王源一眼，“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事儿跟少爷有关系吗？”　　王源很坦然：“当然。”　　冯管家压着火，“那请问王少爷……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夜半、三更、你和我。”王源指指自己，又指指冯管家，“共处一室，我会担心您是要监守自盗，趁我睡着了，日我。”　　冯管家彻底疯了，站起来大怒道：“我今年五十四了！孙子跟你差不多大！我跟你……我我我……”　　“别别别生气啊……”王源怕把他气出个好歹，忙劝着，“我就是说有这个可能！只是有可能……我怕您晚上看着我的睡颜，一时控制不住，不小心酿下苦果，您是有家室的人，我也要替你家世子守身如玉，咱俩要是好上了，既破坏了您跟夫人的感情，又要害您丢了饭碗，我是不忍心……”　　冯管家那听他的，暴怒下指天画地的一顿诅咒发誓，气的脸都紫了。　　“消消气……我错了，是我跟你朝夕相伴，对您起了别的心思，不是您，不是您。”王源连忙赔礼，“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给您谢罪。”　　王源下床亲自替冯管家倒了一杯茶。　　冯管家喝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了。　　王源躺下了，冯管家又坐下了。　　半个时辰后，冯管家依稀有了睡意，王源又道：“我想了一下，我刚才言辞很过分，抱歉，冯管家，您是个好人。”　　冯管家：“……”　　少年王源看着窗外，幽幽的说：“您看，今晚月色很好。”　　冯管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源自顾自道：“我们这会儿气氛也很融洽。”　　冯管家觉得自己怕不是困疯了……哪儿就融洽了？　　王源认真的说：“所以我给您唱个曲儿吧？”　　冯管家麻木的看着王源。　　王源腼腆道：“我原本要被买去当戏子的，所以在狱中……我就提前准备了一下。”　　冯管家满目苍凉，不知该不该夸他未雨绸缪。　　“那我开始了。”　　王源清了清嗓子，轻轻地拍着床板，“过了门子啊……犯了白裙儿……死了这个啊……当家的人儿……”　　“闭嘴！！！”冯管家大怒，“对着主家唱这个！你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