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筱春

北京的三月风是柔柔的，让人觉得舒服。某条小巷子里，一个小姑娘正独自一人朝墙上拍着一只小皮球。

皮球打在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小姑娘的神情却没有玩耍时的愉悦，相反，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严肃，嘴中正认真的念着什么。

“奔北大关，走河北大街，大红桥，杨村、蔡村、河西务，安平，马头，张家湾……”

“筱春！筱春！”

巷子的南头，扎着小辫儿的小男孩喊着，风一般的就到了女孩面前。用手撑住腿，因为跑的太快，男孩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却闪着光芒。没等呼吸匀畅下来，他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师父今天夸我了，而且摸了我的头！”男孩扬起一个笑，脸上带了点小骄傲。

张筱春早在听见男孩叫自己名字时，就已经停下了动作，她抱着小皮球，笑道：

“得了，肯定又是缠着郭叔叔夸你的。”

“每次郭叔叔要是夸了别人不夸你你就不开心，总缠着他问为什么不夸你是不是你唱的不好，这郭叔叔可是和我们说过的。”

“不过……磊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照往常还要再背几段贯口吧？”

对他与同日不同的时间放假觉得有些奇怪，张筱春换了话题，问道。张云雷倒也没再纠结，很快答道：“不是说了师父都夸我了嘛！因为今天背的不错所以师父给放了假，就出来找你了。”

“不过你又没改口。“他偏了嘴，“都说了我被师父正式收过了，给了字，不能叫磊哥了。”

说到给字，张云雷眉眼带了愉悦。他又拍拍筱春的头，朝自己一比划，“等你也拜了师父，可是要叫我师哥的。”

“好好好，辫儿哥辫儿哥。”筱春举起双手，无奈的喊道，“你好不容易放半天，赶快好好玩玩吧。我还有事呢。”女孩眯眼看了看天上，看见太阳有下落的趋势，回头道。赶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诶，我一有空就来找你了，你怎么还赶我呢！”张云雷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他看看女孩，一耷拉肩膀，神色有了几分无奈，“你还在背《地理图》啊？”

“我说实话，筱春。”他站直身体，神色仍旧无奈，却带了一点认真。

“你一定要学相声吗？”

男孩轻轻蹙了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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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突然沉默了。一时间只剩下了杨絮在阳光中飘荡摩擦的声音。直到一阵轻轻的春风拂去了女孩两根麻花辫上的杨絮，她才开了口：

“我知道，辫儿哥。”

“传统艺术都难学，因为传承久，底蕴厚，学起来一定会很累。”

张筱春是亲眼看着张云雷学艺的。从睁眼开始，直到晚上入睡，除去吃饭便是练功。一天十二个小时有十个都在练习。本该是别的男孩疯玩的年纪，他却只能呆在屋子里，一遍遍的背诵学唱，直到烂熟于心。

她曾经偷偷看过他练功。小男孩扎着小辫儿，正对着墙，朝着墙上的白纸背贯口。但凡错了一句，就是一个耳光扇在脸上。但凡白纸上有唾沫星子，那又是一耳光。

有时候张筱春在想：那些在院里议论张云雷天赋好才能唱的好的大人，其实并不懂吧。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突然就行了的东西。明明大家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却没人愿意去承认。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毕竟是个女孩。”

听见她的话，男孩立刻摇摇头。他注视着女孩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像是不知道如何出口。

“……辫儿哥，我明白。”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张筱春抿起嘴，坚定了神色。

“女孩学相声更难，这我不是不知道。”她把手握成拳，“可是我总要试试。我不怕苦，我可以多努力。只要努力一定会有用的，你教给我的《地理图》，我已经可以说出来了。”她抬起了头，两个人的视线相汇，女孩的眼里却丝毫没有松动。

“……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上着学还有时间练这个的。”张云雷叹口气，好像心也跟着叹软了一样，没有再就着那个话题说下去了。

张筱春知道他是心软了，对方皱着眉纠结却不得不心软的样子让她禁不住笑意，赶忙低下了头。

“其实你没必要提前学着的。”知道她是在笑，张云雷撇撇嘴，恶狠狠的朝她头上一敲，倒也没说什么，“你想没想过，要是让师父看出来怎么办，你怎么解释你会这些？”

“实话实说呗。”挨了一暴栗，张筱春便也绷起了小脸假严肃起来，满脸写着本该如此。

“欸，你不能害我啊！”张云雷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好歹还是我帮的你呢！要是坏了规矩我可让你害死了。”

“倒也是……”张筱春用手点点下巴，想了想，“那就说烧饼吧。饼哥每天在外面玩也挺累的，让他被抓去背背贯口放松一下。”

她那副睁着眼说瞎话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张云雷，“这么善良呢？”

“没错”张筱春严肃的点点头，“你要是觉得我善良，那证明你还挺有眼光的，我就是很善良。”

不知哪里戳中了男孩笑点，男孩立刻禁不住笑意了。张筱春看他努力绷住笑容的样子，颇有点无奈，“你还是一直唱曲儿好了，别说相声了”她摇摇头，“万一再把自个儿笑死在台上。”

“嗨，哪儿有自己把自己逗笑的。”

张云雷表示了不赞同。“我笑点高着呢。对着生人我才不会被逗笑呢，只有熟人才行。除非将来我搭档一个劲儿台上逗我笑，怎么可能笑崩。”

“那可说不准。”张筱春煞有介事的点着头，“万一真的有这么一个搭档呢？这可不一定。”

“哎哎，有你这样的吗？怎么光想着我笑崩。”张云雷伸手，警告似的敲敲她脑袋，“我也不和你贫了，师父师娘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了。”

“就猜到你在瞎说呢，郭叔叔压根没让你出来玩。你还骗人啊你。”张筱春呲呲牙。她伸出手，趁着男孩不注意，好像长辈一样捏住他的鼻尖拽了拽。便笑着把皮球往男孩身上一扔，猛地转身快速跑向了郭家。

“张筱春，你腊月的啊！”

男孩下意识把球拍开，便看见小姑娘风风火火逃跑的背影。气急的喊了一句，知道张筱春喜欢这球，这是跟他使计拖他步子呢，却也只得跑去把皮球捡起来，才迈起步子追去。

“呼，太，太快了吧。”张筱春本以为拖他一会儿他便追不上了，谁想没多久便被抓住了辫子。平日里鲜少跑这么快让她不得不停下缓口气。

“那是，没看见他们都跑不过我吗？”尽管也正撑着腿喘气，张云雷却显得没那么疲惫，“还能走吗？”他问。

“不，不行，我得，我得休息会儿。”张筱春手叉在腰上，摆摆手，一副力竭的样子，“好像，好像岔气了。”

“天这么快就要黑了……”抬起头看看已经落了一半的太阳，张云雷显得有点担心。

“怕，呼，郭叔叔，和王阿姨，会担心？”张筱春接了一句。

“我是怕回去晚了菜都让烧饼他们给吃完了。”张云雷摇头否定。他回过头，“实在不行我背着你吧，等快到了再把你放下来。站好了别动。”

没等女孩拒绝，男孩便蹲下摆好了姿势。“今天吃师娘的红烧肉”他补充一句。

听到这句，张筱春立刻就趴到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反对了。她咽了咽口水，“辫儿哥拜托了！绝对，要在他们之前赶到。”

“把我当坐骑了你。”张云雷气不过的道，确认她趴好后，起身试了试重量，“没良心。”

“大恩不言谢，都记心里了，将来要有机会，我也我背你！”张筱春抱着球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所以我的好辫儿哥，快走吧。”她有点着急道。

“你这会儿可是不喘了。”张云雷撇撇嘴，“得得，算我欠你的好了。”

霞光笼着男孩离开了小巷。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换我背你”这句话在将来会被张筱春身体力行——尽管当事人之一并不那么愿意在一干师兄弟面前被公主抱。

反正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