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黑月之潮 第八章：很久很久以前，少女不再是少女

　　黑夜降临，霓虹灯点亮了东京。

　　源氏重工三十层，被称为“醒神寺”的露台上铺上了一张张榻榻米，长桌上摆着一条重达两百斤的深海蓝鳍金枪鱼，如镜的本烧厨刀把鱼腹刨开，鱼腩肉如同粉色的大理石一样诱人。围绕着它摆放着照烧河豚、碳烤多春鱼，牡丹虾刺身，还有从法国空运来的蓝龙虾刺身，酒壶里冰着醇香的清酒。

　　今夜是本家的主厨亲自操刀，待遇甚至比几人中午吃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都高。这位主厨曾经侍奉天皇家族，屡次在国宴中用刺身征服外国大使，他的学生遍布东京各个五星餐厅的日式厨房。为了招待本部的贵宾主厨亲自出马，料理取泰戈尔的《飞鸟集》中的一首诗，名为“生如夏花”，把日本料理中最盛大最绚烂的一面呈现给食客。

　　虽然这些食客不识货就是了。

　　弦对此不做任何评价，她正忙着陪夏弥呢。

　　“夏弥。”弦看着身侧满脸不舒服的夏弥笑道：“其实不用那么认真的，正坐很累的喔。”

　　夏弥气呼呼的把小脚从屁股底下抽出来，一边揉着双腿一边道：“弦到底是怎么坐住的啊，我感觉我两条腿都快断了。”

　　“嗯…”弦眨了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学日本的礼仪，正坐什么的只能算是入门而已啦。”

　　“呜~有点饿了。”夏弥“嘿嘿”笑道。

　　“唔，想吃点什么？金枪鱼？河豚？还是虾？”弦歪着头问道。

　　“我比较想吃主食诶…”夏弥歪过身子，靠在她怀里，“只吃鱼太腥了啦。”

　　“嗯…”弦摸了摸夏弥的头，“那我和源稚生说一下吧。”

　　“好。”夏弥笑起来。

　　另一边，正在细细查看源稚生的日本刀的楚子航就吹灭了桌旁的烛火。

　　“喂喂不能灭灯啊，黑灯瞎火的我会把芥末吃到鼻孔里。”路明非说。

　　“啪！”

　　弦打了个响指，一团蓝色的火苗拉出一条线，点燃了烛台。

　　“是古刀吧？这么昂贵的东西还当做武器使用？”黑色守望的几人没有反应，楚子航把那柄名为蜘蛛切的刀交还给源稚生。

　　“嗯…放在刀剑博物馆里的话算是古物了。”源稚生愣了愣，道：“但是刀还是要用才能称为刀，放在博物馆里只能算是刀的尸体。”

　　“说的不错。”弦轻声笑起来，“抱歉，源君。可以给我们上一碗白饭吗？”

　　“当然。”源稚生拍了拍手，一旁的侧门拉开，樱在门后欠身行礼。

　　“给夏弥小姐上一碗白饭。还需要其他的吗？”他对这个神秘的小丫头充满了兴趣。

　　“夏弥？”弦侧过脸，夏弥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吧。”源稚生点了点头，樱拉上门，烛火轻轻摇曳，醒神寺再次被烛光笼罩。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楚子航再次道：“你的刀…总觉得透着血腥气。”

　　“刀造出来就是脏东西，用得越多越脏，血迹可以洗掉，腥气会留在上面。”

　　源稚生说：“我看见你也用日本刀。”

　　“我爸爸留下来的遗物，但是后来断掉了，现在用的是仿制的。”

　　“你父亲？”

　　“过世了。”楚子航淡淡道：“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说。”

　　楚子航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在源稚生面前打开，里面放着手指长的一截断刀。

　　弦感觉到什么，探头探脑的望着。

　　“这是炼金制品，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代，能打出这柄刀的人不多。我听说日本刀的传承很清晰，应该能从碎片查出这柄刀的来历。”

　　源稚生就着烛光看刀身的纹路：“这是古物，庖丁铁造，这种刃纹称作‘稻妻’，有电光形状的折纹。这柄刀不会少于三百年的历史，在拍卖会上能拍出上亿日元的价格，能用作武器的人应该有很强的财力。它有刀铭吗？”

　　“没有刀铭，…”

　　“弦，弦？”夏弥的声音把注视着那截短刀的弦唤回了现实，“你怎么了，这么入神？”

　　“啊…嗯，没什么啦。”弦微笑起来，看向源稚生：“源君，能麻烦你也看看我的刀吗？”

　　“…当然。”源稚生点头道：“弦小姐也是用日本刀吗？”

　　“嘛…倒也是日本刀，但是是把太刀。”弦站起身，右手在空中一挥，一柄一人多高的太刀被她握在手中。

　　“…”源稚生愣了一瞬，“弦小姐，这是…”

　　“一个朋友的遗物。”弦把刀递了过去“一直不知道它什么来历，稀里糊涂的就在用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所以说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啊喂

　　“我尽量。”源稚生在心里默默的吐槽着，接过太刀刀柄。

　　‘好沉…’

　　源稚生握着刀柄，将刀身轻靠在榻榻米上，拔刀出鞘：“这是把野太刀，没有刀铭，刀纹是沙流纹。”

　　“诶多…”弦眨了眨眼。

　　“嗯…锻肌是板目肌。应该是备前派的野太刀，具体年份就不得而知了。”

　　“嗯，嗯。”弦迷茫的点了点头。

　　锻肌是什么？备前派又是什么？

　　“而且，这把刀不像是炼金制品，但是也不是把普通的刀。”源稚生说：“我能看出来的就这么多了。”

　　“不不不，已经足够了。”弦急忙摆了摆手，接过太刀道：“这样子就可以了，源君，感激不尽。”

　　“那就最好不过了。”

　　源稚生点了点头，道：“不过，弦小姐居然会用野太刀这种东西…让人有点好奇。”

　　“诶？”弦眨了眨眼，看着手上的刀，笑了起来，“嘛…千万不要对我产生好奇心啊。”

　　“为什么？”不只是源稚生，路明非三人也被弦的奇妙发言吸引了过来。

　　“源君似乎还不知道啊。”弦忽然低下头，细细抚摸着那柄太刀，“我可不是人类喔。”

　　“…”源稚生理解不能，“我也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弦抬起头，眼中蓝色的光流动着，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身后细长的猫尾轻轻摇动，“按日本的说法…可能叫我‘怪异’更贴切一点。”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源稚生呼吸一滞，急忙偏过头去，心脏如狂奔的野马一样跳动着。

　　‘这怎么回事？！我…’

　　“玖~弦~”

　　弦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过脖颈，满脸黑化的夏弥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完！了！呀！

　　“内…内个…夏弥？小弥？你听我解释…”

　　“啪！”“痛！”

　　夏弥一个暴栗拍在弦头上，“弦…你现在很勇哦？”

　　“诶…诶？夏弥？你在说什么语言？我不是很懂啊，啊哈哈哈哈…”弦捂着脑袋坐在榻榻米上，眼看解释不同，只好眨着眼睛装可爱。

　　“卖萌也没有用。”夏弥黑着脸凑上去，捏住弦的脸蛋就开始往两边拉，“唔唔唔唔唔！hia弥，吼透唔（夏弥，好痛哦）！”

　　“现在知道疼了？是不是我最近不在零这妮子也对你太好了？嗯？还敢当着我的面勾引别人了？”

　　“互喊了互喊了（不敢了不敢了）！”弦急忙求饶，身后的尾巴急迫的摇动着。

　　“哼…”夏弥这才松开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红红的小脸上，“疼吗？”

　　“疼。”弦吸了吸鼻子，“要夏弥亲一下才能好。”

　　“啾咪~”夏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好了吧？”

　　“嘿嘿…”弦笑着揉了揉脸。

　　另一边。刚缓过神的源稚生看着路明非三人一脸没事样，不由得苦笑起来，“弦小姐…是怪异？那你又为什么…”

　　“嘛，各种各样的原因啦。”弦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过啊…其实也不错，对吧？”她轻轻拉起夏弥的手，十指相扣，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是吗…”源稚生把白瓷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看着弦满脸幸福的样子，嘴角莫名上扬。

　　“哦呀，源君看着我笑起来了喔？”弦双手杵着小脸，“咯咯”地笑着。

　　“我…”源稚生愣了一瞬，解释道。

　　“嘛~虽然很感谢你，但是咱已经有恋人了喔。”弦瞟了一眼微笑着的夏弥。

　　“所以说我没有啊…”源稚生不由得头大。

　　“少主。”樱缓缓拉开门，“夏弥小姐要的白饭。”

　　“嗯。”源稚生点了点头，樱端着一个碟子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米饭。

　　“有劳了。”弦向樱微笑道。

　　“不敢。”樱淡淡的回应着，又拉上门走了出去。

　　“樱小姐也是个很不错的女性呢，源君没有心动过吗？”弦忽然问道。

　　“樱吗？…她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助理，但是…”

　　“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要说出来喔，只是压在心里是不能把心意传达出去的。”弦举起面前的小瓷杯，清酒淡淡的酒香充满了口腔，弦不禁点了点头。

　　“那么，弦小姐呢？”源稚生忽然道。

　　“诶？”弦楞了楞，“我已经…”

　　“弦小姐也是位优秀的女性，而且在座的各位本部专员对你也十分信任，那为什么这次任务组长是路明非君呢？”

　　“嘛~”弦看了看另一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扯进去的路明非，“他可是昂热校长的‘S级’啊。”

　　“只是这样吗？”源稚生再次问道。

　　“只是这样。因为他是S级，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弦点了点头。

　　“弦小姐没有厌倦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会喔。我有自己最爱的女孩子们，虽然经常很闹腾，但她们实在可爱得让我心里发痒。我有重要的朋友们，有关心我的前辈，有照顾我的老师…我为什么要厌倦这样的生活呢？”

　　“…是吗。”源稚生淡淡道。

　　“就是这样。”弦看着他，“所以，源君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不，没有。”源稚生摇了摇头，“只是…偶尔会想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嗯哼？”

　　“我想去环球旅行，看看一只叫乔治的象龟。最想去法国，那里有个天体海滩，我想在那里找一份卖防晒油的工作。”

　　“孤独的乔治？”楚子航抓住了一点东西。

　　“对，你知道它吗？”

　　“听说过，它很有名，有人说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楚子航道。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和弟弟被人收养，直到长大以后才被确认有源家的血统。”源稚生喝了杯酒。

　　“源家是个古老的家族，但从江户时代开始源家的人就越来越少，家族长老们一度认为源家已经没有后裔了，但他们在山里找到了我和我弟弟，我们被确认有源家血统，源家在家族的席位这才恢复。我被称作源家家主，但源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象龟。”

　　“你刚说你有个弟弟。”楚子航道。

　　“他大概已经死了。”

　　“唉，想不到大家小时候都过得不容易，”路明非一口喝干酒，感慨万千，“我上初中老爹老娘就出国了，现在我都上到大学二年级了他们也没说回来看我一眼，我有时候就想啊，他们是不是又给我生了个弟弟妹妹，偷偷藏在国外不告诉我，否则我们家就我这一根独苗，怎么也不至于把我扔在叔叔家不管吧？”

　　“我还以为我们几个是完全找不到相同点的，想不到在父母问题上还能找到，”凯撒也仰头喝干杯中的清酒，“我觉得我也可以加入你们的父母双亡组。”

　　楚子航黑着脸没说话。

　　“喂喂，我不是父母双亡我只是爹妈不靠谱，他们都在世界某处活蹦乱跳呢！师兄的老娘也活蹦乱跳！老大你不是还有花花公子老爹吗？”

　　“我当他死了很多年了。”凯撒耸了耸肩。

　　“诶多…”弦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向凯撒，“还是要和父母打好关系的吧。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跟他是不可能和解的。”凯撒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没有听过你的身世。”

　　“我…我啊。”弦闭上眼，“我想想…”

　　“我父母在我挺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被杀死我父母的人拐卖了，就这样。”

　　“拐卖…”路明非愣了愣，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

　　“嘛，我的身世没什么好听的。只是个充满了铜臭味和血腥味的故事而已。”弦端起酒杯，饮尽。

　　“弦小姐不是怪异吗？”

　　“我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最开始…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罢了。”弦扯了扯嘴角。

　　在很久很久以前。

　　弦在心里默念着，看向身旁的夏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