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枪

（这段超爱）

【番外】夏秋（王凯源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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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身体在六十岁之后就开始走了下坡路，一旦生病就总不见好。我特意抽了空陪着父亲去了好几次医院，没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医生只说体虚，多补补就好。

我并不太明白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怎么会突然一副虚弱的样子，仿佛内里都被掏空一般。相比我的疑惑，爸爸显然是着急地要上火。

我记得宇文叔叔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受过一次严重的枪伤，那次受伤拖垮了父亲的身体，几乎要了他的命。可是我回忆了一下这二十多年的历程，父亲一直都是中气十足而又严肃稳重的样子。我忘不掉高中翘课那次，父亲把我逮回家第一次动手揍了我。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可下手力道简直可怕，哪像病根深种的人。

我已经结婚生子，正是事业起步的时候。妻子的工作很忙，而且家里还有个爱闹腾的小孩，便没什么时间总陪着父亲和爸爸。当时我提议到家政公司找个保姆照顾他们的时候，爸爸硬是拒绝了，还把我数落了一顿。老年人的想法我摸不透，只要二老开心我就也随他们去了。

后来我特意排开时间，晚上回家看望他们。几个星期没见，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学了炖药膳的手艺，一直在厨房忙碌着，我一进门鼻腔就充斥着浓郁的中药味。我记得爸爸一向对厨房事务不上手，早些时候连我带着妻儿回家，都是父亲早早做好可口的饭菜。

父亲正坐在餐桌边喝着茶，看到我进门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我这时才发现父亲真的是老了很多，和岁数差不多的爸比起来，父亲显得更为憔悴与黯然。

我虽然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养育我多年，情感入骨。想着父亲年轻时候是如何如何帅气，我有些心尖发酸。

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啊。

我都从小毛孩成长为有担当的父亲了。

我和父亲聊了聊工作上的繁杂，也谈了关于家庭的琐碎。当然话题还是离不开妻子的温柔贤惠，儿子的可爱活泼。父亲很高兴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眼底尽是欣慰。

我看着套在父亲身上愈显宽松的衣服，又劝了他再去医院检查检查。父亲抿了口茶，然后伸手点点厨房，说是吃爸爸的药膳就很有效果，不用去医院。

这药膳和药毕竟还是两码事。我不甘心地又说了几句，看父亲神色阴沉了，便知道触了雷点，只好转移了话题。

气氛持续尴尬了一会，好在爸爸端着父亲要吃的药膳出来了。药膳装在一个小瓦罐里，还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我瞅了眼，的确是细熬慢炖用了心的，一粒粒米被炖的爆出花来，表面还撒着红艳的枸杞，想必花费不少功夫。

把药膳放到父亲面前之后，爸爸又走到厨房拿了小碗和勺子回来。爸爸真的是特别细心地帮父亲舀出粥，然后又特地嘱咐父亲慢点吃。

我一直觉得父亲和爸爸之间没人能牵扯进去，就连我也不行。

小时候这感觉还没这么强烈，直到我渐渐长大，也尝到爱情的苦与涩。

从小到大，爸爸照顾我比较多，我也和爸爸更为亲近。父亲工作很忙，有时候我一个星期都见不着他几回。况且父亲对我的要求从来都很严格，即使在家里，也容不得我放肆所作所为。

说实话，我打心眼里敬畏他。

可我见过他对爸爸笑得露出虎牙的样子，双颊还带着明显的猫纹。 我偷偷问过爸爸，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才总冷着脸对我。

爸爸那时候摸摸我的脑袋，笑着说因为爸爸已经对你很好啦，父亲就应该严肃点，否则会惯坏你的。

我相信爸爸说的一切话。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把脑袋埋进了爸爸的怀里，然后蹭了蹭。

后来渐渐长大，我也知道父亲手里的生意沾染了些不干净，所以愈发不爱亲近。

和父亲的关系真正缓和是在我中考完毕的暑假。

刚逃脱了学校的牢笼，我整个人就像是疯狂的火烈鸟，恨不得把没玩过的都玩一遍，没吃过的都吃一次。

那一周爸爸去外省谈生意，父亲又时而在台风，所以大多数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我本不是闲得住的人，反正晚饭也是一个人解决，就去了小区外烧烤摊买烤串吃。父亲和爸爸都不太让我吃街边摊的东西，说非要想吃就跟他们说，他们会带我去正规的店里吃。可眼下馋虫上来我也把持不住，再说了，就吃这么一回，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当晚在家看电视的时候，我的肚子就疼了起来。本来还想忍忍的，但时间越长疼痛愈发剧烈，肚子里像是有把电钻在钻洞一般。

我捂着肚子勉强挪了两步够到茶几边的电话。打给爸爸远水救不了近火，打给父亲我又怕挨骂，最后还是打给了宇文叔叔。

听见大门打开声音时，我已经疼得浑身无力倒在沙发上了。

我低声叫着宇文叔叔，可入眼的却是父亲的脸，宇文叔叔跟在父亲的后面。想着免不了一顿挨骂，我愈发不敢动了，缩成一团看着父亲。可是那天我并没有等到父亲的责骂，他脱了外套把我从沙发上抱起后就直接出了门，神情很慌张。

那时候的我窝在父亲的怀里，感受到他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双臂。肚子的阵痛没有消失，我又怕又委屈，搂着父亲的脖子就哭了。

直到上了车子父亲也一直很担心我的状况，不断地安慰我让我别怕。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来自父亲对我的爱。

仿佛有着父亲，我就真的可以安然无恙。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父亲是直接抛下会议赶回家带我去医院的。而我因吃坏肚子躺医院那几天也是父亲每晚过来守夜的，从不交由别人。

看着父亲在病房里依旧忙着处理文件，我偷偷躲被窝里哭过。已经十六岁的我叛逆不服软，以自我为中心，很少掉眼泪。可那次我真的觉得对不起父亲，心里泛酸得不行。

他不善言辞不会表达，可是他的行动都在表明他很爱我这个儿子。

他是一个好父亲，哪怕我曾那样深深误解他。

在爸爸即将过七十岁生日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令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父亲受了风寒半夜就发烧了。发热总不见退下去，一连挂了六七瓶吊针才有所好转。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根本无心准备之前商量好的生日宴。

配来的中药都是爸爸带回家自己用小药罐慢火煎出来的。他说大医院里熬出来的中药熬不出精髓，自己虽然花点时间，可是煎出来的药汁效果好。

我劝不了爸爸，他若是这样做才能宽心，我又怎么会阻止。

爸爸的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他得陪着父亲。没有醇香好酒，没有美食佳肴，有的是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和弥散整个病房的中药味。 我看不过眼，特地去老兵面馆给爸爸带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重庆小面。因为辣油的味道有些刺激性，爸爸怕影响到父亲，就拎着餐盒坐在病房外走廊的长凳上吃完了小面。

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爸爸年轻时再怎么帅气到了如今也是掩盖不住的苍老。我知道爸爸内心是失落的，也许因为父亲，也许因为这个无奈的生日。我嘴巴笨，不知道如何安慰，就默默陪着爸爸坐着。

进了病房就听见父亲跟爸爸嚷嚷，说一把年纪还吃那么辣的东西，不要嗓子啦。爸爸嘴上埋怨着父亲啰嗦，可是眼睛却是笑着的。

我猜，有父亲跟他拌嘴，爸爸也算过了个不错的生日吧。

住院一周后，父亲终于出院了，只是身体状况和之前相比又退了几个档次，需要每天喝药进行调理了。抓药煎药过程繁琐复杂，可爸爸全都一手操办了，每天打点着父亲的生活起居。

我也托同事从西藏那边专门搞了大补的药酒，让爸爸每天给父亲喝一点，能活血益寿。

我也算是懂了，父亲就像是爸爸心里的支柱。这支柱，可不能倒了。

父亲的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好的时候还能出门爬个山或者在我和妻子忙碌的时候去学校接儿子。

爸爸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满脸愁云，笑容也多了。

生活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延伸，只是如今想起来，依旧虚幻得像是一场梦。

父亲最终没能熬到八十大寿，就孱弱地只能躺在病床上了。

仿佛年轻时受过伤痛的后遗症全都一并在此时爆发，仅入院几天，父亲便已经消瘦许多。

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这次进医院意味着什么，我其实是明白的。

父亲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即使醒着却也不见得思维有多清晰。最明显的表现在于父亲记忆力的衰退，他有时甚至都认不到我是谁。

父亲走的时候是在深秋，窗外枫树的红染透了整个世界。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做着策划，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父亲快不行了，让我带上妻儿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一片空白，急匆匆联系了妻子，然后又去了学校给儿子请假。

到了病房时宇文宇浩宇寻千玺这四位父亲的往昔挚友都已经来了。爸爸一位一位地指着叔叔让父亲认，无奈父亲嗫嚅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名字来。那几位叔叔微微叹气，可爸爸还是强颜欢笑地指着我问父亲认不认识。

父亲略显浑浊的眼看了我很久，再然后转头看向爸爸，很不确定地吐出五个字，说是不是儿子。

爸爸点点头继续问记不记得儿子叫什么，这时候父亲就摇头了，神情很迷茫。

我是知道父亲的病情的，到了后期他有些老年痴呆。记忆从他的脑海被慢慢洗刷而去，他会慢慢不认得曾经陪伴过他的所有人。 爸爸又指着自己，问父亲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很惊讶地发现父亲笑了。

他露出一个非常棒的笑容，我甚至从里头品味出了一丝宠溺。

我听见父亲一字一顿地说，他说，你是王源儿啊，最小最萌的王源儿啊。

我咬紧牙关也忍不住我的眼泪，为我即将失去父亲，也为父亲与爸爸的爱情。

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他们的感情也许不被大多数人承认，但却是我见过的最至高无上的。

时过境迁，我在父亲的眼里从小豆丁成长为一个男人。但在父亲的眼里，爸爸却始终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最小，最萌，像个圆圆的汤圆，是他的王源儿。

爸爸摸摸父亲的脑袋，笑着回应说，嗯，你是我们家最老最不冷静的王俊凯。

我揽着妻子的腰，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就快要控制不住我自己哭泣的声音。

父亲在爸爸微笑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走的非常安详。

爸爸显得很平静，哭得根本止不住的我倒像是异类。

我知道爸爸心里很难过，也许像是即将被覆盖那般窒息。

我在替爸爸流泪。

父亲的后事处理得迅速而得当，之后爸爸便搬到我家一起住了。除了他偶尔会发呆，并没有什么让我担心的行为。只是年岁大了腿脚不便，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家里看书看报。

爸爸在次年夏天去世，那时蝉鸣刺破层层翠叶。

是在睡梦里安然离世的，爸爸的床头还摊着一本相册，正翻到父亲年轻的照片。

我猜，或许是父亲带着爸爸走了。

这次我没有掉眼泪，只希望他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遇见。

爸爸总是笑着待人，笑容里融合着盛夏的莹光与温度。

父亲却是严肃谨慎，如同秋季那般内敛与坚韧，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性格处处不同，却恰好个个互补。

也许，他们让彼此领悟到了生命的真谛吧。

爸爸和父亲，一似夏来一似秋。

=============全文完结===========

（我整理的很不容易，支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