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腕带

十一

39

入夜已深，江边很冷，少了对岸的霓虹，黑色的江水深不见底。已经很少有车辆会经过这条路了，只有南天门大桥上靠边停着几辆歇火的TAXI，三两司机下车站在一起抽着烟。白色的烟雾还没升起就消散在风中。

少年靠在桥尾的栏杆前，握着手机的手稍微有点僵硬，修长的手指滑过屏幕。刘志宏晃着胳膊朝他走来，他偏过头示意他安静。

“喂，是我。”

“王俊凯你明天开始不用来喊我上学了，我最近有点事不能来。”

“那…晚安啦。”

深夜的电话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错觉，因为周围都很安静，彼此说话的声音见没有阻隔，如此贴近耳边，就好像真的在身边一样。刘志宏在他身后晃了一会，想问些什么，但那个人表情分明让人不忍破坏这种静谧。

“那就周五晚上十点半吧，之前碰到他的那个地方。”

最终还是王源先开口，他转而对他一笑，语气平淡到就像约见朋友去看一场电影。

“好，我能叫上的兄弟几个都会去。”

“恩。”

王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撑着栏杆向后仰。阴天的夜空，仰头都看不见一颗星。

后来果然下了雨，小时候觉得一点儿都不准的天气预报好像越来越准。这场雨从周四下午开始，一直到周五晚上还没停。商店街玻璃窗上Merry Christmas的字样才写到一半，喷漆桶靠在店外墙角。倾盆大雨洗刷着这座城市，水流沿着建筑的四面流下，从各个倾角和树梢滴落，然后再在地面汇聚成河。街上的人撑着伞，将脖子缩在围巾里，匆匆走过街角。哪怕圣诞将近，这种天气断掉了人们一切外出购物游乐的兴趣。

王源站在游戏厅的门口，这里虽然比以往周五的人要少得多了，但周边嘈杂的声音还是完全盖过了耳机里的歌。他的目光瞟过无人操作的娃娃机脚下落着的两根烟头，亮着顶灯响着歌的跳舞机旁边围坐着一堆人。

王源刚往里面走两步，就有人看见了他，一声轻佻的口哨声响起。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平静地进行表情管理，最终换上一抹轻蔑的笑容大步走上前。

Friday 21:00 PM.

40

“就你一个？”

带头的小个子男人眼角到脸颊的位置有一道长疤，这是他本来就邪气的脸更加可憎。他的耳后夹着烟，染着金黄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一种标准的商店街混混模样。他身后的三人随着他的问句纷纷站起，没喝完的酒瓶子被踢到在地上，黄色的液体流出来漫过烟蒂，还滚着白色泡沫。

真恶心。

“是啊，李哥好久不见，在里头过得好吗？……看你脸上又多了道疤估计也还是那么不安分噢。”

“去你妈的——”

一个人抄起一个瓶子向少年的脸砸去，他偏头躲过，玻璃瓶在他身后的墙面砸出朵花。游戏厅里其他为数不多的人看着这个架势快速跑路，看场的店员被人塞过几张钞票，然后被推到门外。

清场了。少年挂着微笑，看着无关的人群就像看到了什么危险的脏东西一样对这里避之不及。而他明明…看着他的样子，他才是与这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的身上没有半点烟酒侵略的痕迹，没有烫染过的头发，干净白皙的面容，眼神清澈明亮。脱下外套后，隔着黑色毛衣就能看见他背后的蝴蝶骨。好像有人说过他很瘦，好像有人曾经搂着他的肩膀说，怎么我认识的你跟传说中的不一样阿。

——大概这是为了你对我的了解，我多想让大雨把这里洗干净，然后逃得远远的。

“王源，你是不是真没吃过苦头，你也是敢一个人来会老子？小刘兄弟哪儿去啦，看你们这些天一直躲着哥几个还以为你们真的要装孙子。”

王源干笑了两声。

“我怎么敢躲，李哥天天带人在我学校周边转悠，我还怕伤及无辜呢，这不主动送上门来个了结，不然没完没了，我源少面子往哪搁？”

“本来就是私人恩怨，因我而起到我了结，当初两边打起来也是李哥你的人对我动手动脚，这跟刘志宏他们也没关系。再说我喊他来你也不怕再伤了他惹了他爹，还想进去啊？”

这一番话倒是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姓李的与其他三个交换了眼神，大笑三声，盯着他上下打量。

“源少够义气啊，也亏你还有这么一副好皮囊，男人看了也想上你哈哈哈哈哈！不然你以后跟着哥几个后面混——”

“不了。”

王源勾起唇角，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嫌恶心。”

后来很久以后王源早已忘记那一棍一棍下去到底有多疼，那些狰狞泛红的面容淡化在了大雨里面。他眼中的轻蔑透过水雾也很清晰，一对一打不过他所以变成四对一，对丑恶的鄙夷变成再痛也要嘲笑的嘴角。

视其为蝼蚁。

疼痛让人清醒，恍惚中他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曾牵着他走过这条街，然后站在嘈杂的游戏厅前，对他说，源源，长大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那时候他吃着香草味的八喜，眼睛里面天蓝色的晴天倒映在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他专心感受着味蕾上的甜味，然后点头说好。后来的后来时间轰然向前，奶白色的小男孩长大了成了干净漂亮的少年，一个人生活的他和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背着挎包带着棒球帽疯跑过大街小巷，他在再乱再脏的地方也能一次一次保持清醒，冷眼看着摇头晃脑撕心裂肺的人群，就像以上帝视角看着人生百态。

有人欢喜有人欢得一场空喜，他将柔软的心脏暂时隐藏，没心没肺的笑容里面写满了年少轻狂。然后等着有谁一层一层剥开他的伪装，找到他真实的样子，站在他面前，叫出他的名字。

——真等到那个时候，我想不顾一切地拥抱你。

41

雨没停，王俊凯的眼皮也跳个不停。从今天早晨开始眼睛一直跳，间接性搞得他一天心神不宁。窗外除了雨雾以外已经看不清别的东西，他起身把窗帘拉上，然后又坐回书桌前。趴在写得差不多的作业上转着笔，烦躁的情绪有增无减。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左手腕上，棕色腕带在白炽灯下泛着淡淡的光。自从那天晚上到江边以后他就一直戴着它，没有任何违和。

突然想着要不要给王源打个电话。

啊，好烦。

那天下午雷声刚起的时候，他还站在他面前进行着不太愉快的谈话，现在想想真的很好笑啊，好像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point但他回班以后摔上门的声音和冷着的一张脸吓到了全班。

他转着手机，画面定格在通讯录的某一页。

并不干净的雨水渗进伤口，冰凉的感觉渐渐麻木神经。游戏厅后门暗巷中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王源靠着墙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长腿弯起，下水道口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绿色的青苔和杂草沿墙生长。

他有些吃力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以后发现居然就剩百分之三的电了。音乐忘记关，从早上出来一直播到现在。

喂喂喂，苹果你这个耗电情况关键的时候真的要人命的啊。

他想着还剩有电快点给刘志宏打个电话，不过会被骂的很惨吧。眼皮重得已经快睁不开了，但是王源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微妙地心情很好。

刚点开通讯录，就有一则电话打了进来。看着来电人的名字王源惊了一下，还被嗓子里的铁离子味道呛到咳了好几下。他好像还没有按掉他电话的习惯，然后这次连给他的等待时间都省掉了。

就，这个时候听听你的声音似乎也不错。

“喂？”

“王源儿，是我。”

“噗，我知道是你啊。”

“就…”

“有……咳，有话你快说咯…我手机快没电啦…”

“你不在家吗？”

“恩。”

“也没什么，昨天下午的事抱歉了——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

“哈，没关系…我并没有不开心……”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没关系我并没有不开心！”

“王源你没事吧？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累？”

“王俊凯。”

“恩？”

雨水淋湿了他的整张脸，淡红色的液体顺着颈侧一直浸湿了内里的白色衬衣。而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哪怕这样的动作都会有点扯到伤口。

对不起我不想让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模样被你看见，请让我变回那个干净明亮的样子再笑着回你面前。

“…我圣诞节的时候…在一家静吧，咳，有乐队演出，我是主唱…你来看吗。”

“下个周末吗？好啊。”

“……你跟你的…发小，没date？”

“有是有，但是我会带他们一起来看你唱歌。”

“…好。王俊凯。”

“又干嘛，有那么多话跟我说就到学校来上课啊。”

“跟你玩个游戏——”

“恩？”

“规则是……我说九句话…三句假话，三句真话，三句玩笑话……看你能不能分得清——”

“喂？……王源？”

“一，太阳…是方形的……二，苹果是…棕色的…三，王俊凯好帅。”

“一二是假的，三是真的咯。”

“四，螃蟹会竖着走……五，你的…两位发小很般配……六，老邓长得像…外星人……七，昨天随机到一首，咳，萧亚轩的歌……突然很想听你唱。”

“王源，你在哪，你的声音不太对啊，你——”

“八，我喜欢你。”

“九，明天是晴天。”

“…………王源？”

王俊凯盯着通话结束的手机页面，再拨过去，听到的只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42

Friday 22:58 PM

来电人：Roy

“喂？王——”

“你他妈为什么没有过来找王源？”

“……什么？”

“九点以后唯一一则通话记录是你吧？！既然是手机没电最后一则电话他不可能没告诉你吧？！你知道他伤的多重吗他妈的现在在医院抢救——”

——

一声响雷再耳边炸开，王俊凯放下手机，觉得耳鸣到世界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