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 亲疏

从高台上下来，丽华看见春诗姑姑似乎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他们父女好久。

春诗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在此等候公主。皇后娘娘说，希望公主能尽早见到小皇子。

丽华内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她并不是一个感情泛滥的动物，也没有受到血脉亲情的感召心头一热。

相反，她感到自己的时间有限，必须赶紧戳破新兴公主和宇文贤的阴谋，以便见到伽罗阿娘。

但是她知道身后的宇文护希望她去，于是她就停住了。

杨丽华姑姑，我一直盼着和阿弟见面，你赶紧带我去吧。

宇文护微微怔了一下。她的确聪明，猜到皇子是因为病重才夜不能寐，怕触了他的忌讳，连问也没问一句。

和后世类似题材的小说电视不同，真正的万金之躯，并不是前呼后拥谁都能伺候的。丽华进了层层罗帐，竟只看到了独孤般若一人。

杨丽华儿臣叩见母后，给母后请安!

独孤般若穿着素色的衣裳，不事钗环粉黛，看上去和从前的千娇百媚相去甚远，可见为皇子的病殚精竭虑。

丽华看见她手边摇篮里那个粉嫩的婴孩，他声嘶力竭地哭着，但却因为病弱，连哭的声音都不大，断断续续，像坏掉的唱片。

丽华的心头涌起了一股回忆。按常理说那样小的孩子不该有记忆，可是她记得，只是很小的一段。那是她被杨坚和伽罗接回杨府之前，在独孤府的别院之中，她的哭声吵醒了午睡的奶娘，奶娘凶神恶煞地起床来，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破布，硬生生地塞到她嘴里，然后继续回去躺着。直到奶娘听见了伽罗和管家走来的声音，才忙不迭地把破布从她嘴里抽出来，假装摇晃拍哄她。

独孤般若起来吧。怎么站得那样远？过来看看你阿弟。他今日有些发烧，故而闹腾了些。

丽华的动作在般若看来太过迟缓。她仔细地环顾殿内，目光落在了那套有九个茶杯的湖绿色茶具上。

她终于走上近前，从摇篮的上方俯视小皇子，良久不言。

独孤般若丽华，你今日跟母后是生疏了不少。是不是江南事务繁重，扰了心神?现在回来了，要好生养着。

丽华忽然侧头去看般若，满脸是泪。

杨丽华求母后让我见见阿娘吧……我想她……

般若吃了一惊，她怎么会聪明到这个地步?

杨丽华伽罗阿娘就在母后宫中，只是被藏起来了，是吗？

独孤般若你……丽华，你怎么知道?

杨丽华桌上放着四个用过的茶杯，就算把父皇和皇子都算上，还是多了一个。母后不可能放心别人来照看皇子，是以只有伽罗阿娘。我方才还在皇子的包被上嗅到了不算淡的伽罗香，所以必定是阿娘无疑。母后，儿臣求您了……

的确，独孤伽罗被软禁了，可是哪里都没被带去，正是留在这凤仪殿中。

独孤般若丽华，杨广和杨俊害了你阿弟，你姨母替他们认下了罪责，理应受罚。不然天下会以为你阿弟可欺，我们天家可欺。

杨丽华是宇文贤和宇文清害了皇子，不是我娘!

独孤般若丽华!

独孤般若现在的结果对谁都好，你姨母只是不能出宫去抛头露面，又不曾被如何，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杨丽华娘她还有好日子要过……她和随国公谁也离不开谁……杨家三妹下个月要出阁，还要有母亲坐在堂上，阿勇的三个儿子都离不开祖母……

独孤般若宇文丽华!他们说到底只是你的表亲。可你看看，这里躺着的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外面犯了糊涂的是你的同母弟弟和同父姐姐，你好生想想你到底要保谁!我听人说你向你父皇请旨意要查案，你这是要谁的命?

杨丽华我谁都不在乎，我要我娘好好的……

丽华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蹲下来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

早有人说过，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独孤般若的厉害，一多半是厉害在她懂得利用人心。她知道人心的亲疏进退，把自己周围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疏的天然要让位于亲的。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算错了丽华心中的亲疏。她怎么会想到伽罗在华的心里有这么高的位置，以至于三个亲姐弟加起来还比不过呢？

她不会知道的，那时世家子弟来杨家赴会，嘲笑丽华出身不明，伽罗明知会得罪其他世家，还是把这群乌合之众撵出杨府；

她也不会知道的，那时丽华得了顽疾，医生都已宣告不治，是伽罗不信邪，守着她好的；

她更不会知道，那年宇文毓猜出了丽华的身份，一个月派人暗杀过丽华五次。其中有一次杨府的守卫都被砍了，伽罗拿着剑亲自击杀了那名刺客，右臂险些废了。

……

春诗姑姑拉不住冬曲，她闯进殿中，对般若说:

冬曲回皇后娘娘的话，羲和公主在江南劳累过度，得了癔症，奴婢将她带回去好生修养!

杨丽华冬姨!……

冬曲公主，您病了，快跟皇后娘娘辞行，回去修养吧！

般若知道这是冬曲在给她们母女找台阶下，同时也是在帮丽华示弱，不再纠缠此事。所以她展颜道:

独孤般若好好照顾公主。丽华，赶紧回去休息吧。

出了宫门，冬曲对丽华说:

冬曲请公主恕奴婢死罪。公主想想，元凶未达成目的，又未付出代价，一定会卷土重来的。自从夫人被关，国公命郑荣盯着杨广，终于发现了宇文贤的异动。今夜宇文贤会再有动作，公主身在其中，必然会被牵连诬陷，所以还是赶紧抽身吧。

杨丽华我早就猜出是宇文贤所为。普通的毒药怎么敢涂在银锁上？赵明的势力三教九流都有，找到不被银锁识别的毒药可能性更大。方才见到母后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才确定这就是宇文贤所为。

看天上的星月，现在已经子时了。丽华知道，这一夜注定是血雨腥风。

她差人去把伽罗在宫里的消息告诉杨坚，她知道杨坚一定会竭尽所有保护伽罗，于是就放心了。

也许这一夜后，子丑寅卯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