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三）难买沉沦·下

诡异的灵点若精灵不住跳跃，模样似是自屋檐滑落的水珠，在地面激起粉色的波动。空气中血与酒味飘散开来，为眼前的景象平添一丝邪意。

“法阵……这是什么陷阱吗？或者是酒吞童子布下的？”晴明脑海中飞快搜索着与之相对的记忆。

“用血画成的呢，晴明先生。”八百比丘尼漫不经心的道。

“不会错的，这就是他的手笔。”茨木童子笃定道。

而下一秒，仿佛要验证他的说法一般，阵法中央光芒闪过，各色小妖哇哇怪叫着现身。红色的小妖开口道:“酒吞童子，总算找到你了！”

“似乎把茨木认成了酒吞童子呢。”宋时凝眼含怜悯的看着那长得奇形怪状的小妖。

“原来如此，为了阻止我们前进，才用自己的血布下法阵，引来这些妖怪。不过大概是过于匆忙……”看着这些明显是来打酱油的妖怪，晴明展开蝙蝠扇，遮住唇边的一抹笑意。

又或者，是为了别的……

他希望，不，其实是有些期待被找到吧？所以这个法阵才会如此简陋……

“嘿嘿嘿！”见面前众人并未否认，红色的小妖还以为自己找对了目标，当下大笑着道，“今晚一定要让你这混蛋人头……哦不，鬼头落地！”

“噗嗤”宋时凝一个没忍住，飞快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

居然想着取下大江山鬼王的首级……是你飘了还是茨木童子拿不动刀了？

“哈哈哈哈……”果不其然，茨木童子咧开嘴角，笑意讥讽，目光像是在看死人，“就你们这种废物？”

“我无法原谅你们侮辱我的朋友！更不会让你们死的痛快！”妖力自全身凝聚到指尖，巨大的鬼手深深插入地面。

土块与石头被尽数掀起，仿佛大地被某种力量生生撕裂。那股力量闪电般前行，自小妖脚下炸裂开来，将他们的身形抛入空中，最后狠狠的跌落。

“啊……啊！饶命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刚刚还神气的放着豪言的小妖鼻青脸肿的求饶，瞧那模样，没有半条命也差不多了。

茨木童子周身缠绕着紫黑色的妖气，配合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眸，宛如地狱爬出来的妖魂。他的声音森冷，像是冬日里没有星辰的夜:“你们的小命可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给我拼命把酒吞童子找出来！”

“是……是！”一众小妖拖着伤体落荒而逃。

“晴明，怎么样。我马上就能找到我的朋友了。”大妖收敛了身上的威压，转过身，眼中是得意的神色，仿佛一个求表扬的孩子。

“……感觉不要与你为敌比较好。”晴明只是答非所问。

———

“找到了，酒吞童子。”宋时凝看向那红发的身影。

大妖怪依旧是倚靠在树上，半阖着眼，面上表情无力苍白。他仿佛并未察觉众人的存在，只是放低了声音道:“酒，拿酒来……”

他的头偏向一侧:“我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女人，只有酒！只有酒可以派遣本大爷的孤独！”

如他这般强大的存在，若放在后宫小说中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男一号，身侧美女如云，能人辈出，享尽这世间的姹紫嫣红，旖旎奢华。

然大江山的鬼王却没能拥有这美好的梦境，一身寂寥的他，唯有当酒麻痹其神经之时，才能有稍稍的解脱之感。

“怎么说，妖怪变成了这样，还真是可……”

悲字被小白吞回了肚子，因为它看到茨木童子的目光，隐晦的含着杀气。立马屈服在对方的脚下，乖巧得如只小猫。

“不过，人其实也和他一样。”晴明叹了一声。

“确实。在京都中也有这样的贵族，被女人拒绝约会之后的反应与他并无不同。”源博雅补充。

“越喝越想喝，越醉越想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可以这样放纵自己……”众人的话根本没被酒吞童子听到耳朵里，他喃喃着，忽然笑出声来，“没错，本大爷一直在这黑暗之中，一直沉溺在酒和孤独之中。”

他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却还不如一味的放纵。因为清醒着沉沦这个世上乃是最为痛苦的折磨，让你牢记那每秒宛如一个世纪的昂长，让你体会那仿佛无休止的悲哀。

“那个女人啊，她只要像遥不可及的星星那样，永远闪耀就是了……”

是啊，穿着那明烈如火焰的裙裳，耀眼的仿佛当空皓月。那样的美好与虚幻，是他这个深陷泥潭的人，再无能触碰的。

茨木童子听着来自好友的酒后之言，一双明眸黯淡下来，如他那颗仿佛被寒冬腊月的雪水浸泡过的心，端的是空洞孤寂。

“我的好友啊，真的是只有酒才能满足你吗……难道，难道我就不能安慰和陪伴你吗……”

“茨木童子先生……”八百比丘尼手指划过法杖光滑的表面，“需要我用占卜窥探酒吞童子的梦境，了解他的心中所想吗？”

这两个人之间，纠结复杂，如剪不断理却乱的丝线，乱糟糟的揉杂在一起，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疼呢。

“或许这样就能找到让他如此痛心难过的女人……”晴明也比较赞同。

“不。唯独窥梦，绝对不行。”白发的大妖眼中迸发凌冽的光芒，“虽然他在你们面前是这幅丑态，但是他也有着自己的骄傲。”

曾经的鬼族顶点，江山之主的骄傲。

哪怕是因各种的原因，他丧失了那份独属自己的风华，但却不是可以把他当做手术台上的小白鼠，任人宰割的理由。

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角落，无论是谁，都无权无能去涉足。

至此，宋时凝心中因酒吞童子打伤他而升起的怨气，终是宣告了消散。

并不是同情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她只是觉得……

和这样一个行为放纵做事不拘，端着大妖的豪气万丈，却又在感情之上如受伤的小兽一般无助，迷茫，脆弱的妖怪计较那些……

很掉他的价。对，是酒吞童子的价。

你会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属于他的风采，那些譬如小人狡诈等形容反派的词语，哪一个安在他身上都是胡扯。

这样的他，值得被尊敬。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明白过来的八百比丘尼言语诚恳的道歉。

“那这样放着他也不是办法啊……照酒吞童子这模样，不到明天早上他绝对起不来啊……”闻出红发妖怪身上酒味的浓烈程度，小白哭着一张脸。

“这件事就到此结束。抱歉，利用了你。”茨木童子走到挚友的身边，用行动告诉了众人他的想法。

至少这个时候，把时间与空间，留给他们两位。

“不用道歉。我本来就为自己的记忆发愁。酒吞童子知道我的过去，我也因此见到了他。”晴明淡淡道，“反倒是你，就这样放弃真的好吗？不是想和酒吞童子一战？”

“无所谓了。”茨木童子的神色透着疲惫。这一天真是多事，哪怕是以他的精神力量都有些支撑不住，“现在的我也没有什么能帮上我的朋友的。”

“关键是酒吞童子口中的那个女人……”晴明说着头也开始疼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先回庭院歇息，之后再调查看看吧。反正酒吞童子这个状态暂时是不会对京都的人有什么影响的了。”

“而且……他还对晴明怀恨在心呢。”袖子上传来的拉扯让源博雅不得不收起自己略显幸灾乐祸的笑意，“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是会在遇见他的。”

“是啊，这份缘……似乎很难斩断的呢。”宋时凝轻轻附和。

“啊，这样还真是困扰……”被提醒的阴阳师头更疼了。

只能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会是一个不一样的酒吞童子吧。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