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纵使是这样，我还是喜欢这个世界，连讨厌我的你也喜欢。】
“……虽然你叫我结束你的生命，但我也没有理由点头答应你吧。”被一位美丽的女性一开口就是要自己杀了她，这样的经历可是大阴阳师生平的头一遭。晴明一时为难不已。
“果然。我就猜到晴明大人会这么说。”
“等下……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看着对方脸上依旧浅淡的笑容，晴明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能力超凡的占卜师。”
“不过这样的话，你死掉那就更可惜了。”
“嗯——那还真是让人困扰呢，看来没有办法了。”八百比丘尼的表情颇见惋惜。
“不说这个了。这片林子里散发出的阴气，是因为你吗？”见她似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晴明问起了正事。
“啊……关于这个，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身往神社里面走去:“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有趣的东西。”
她每走一步，便有星星点点的蓝光自她手上的法杖蔓延开来，在她脚下形成一条星光之路，一点一点照亮周遭的幽暗。
“这里是凤凰神社。”八百比丘尼的眼眸扫过神社里的每一样物件，目光最终定格在神社的中央。巨大的凤凰雕塑上，隐隐可见阵法的束缚。
“看起来，这里被人施了强大的咒术。”晴明面色稍显凝重，本能告诉他施法者极其强大。
“不知道是谁在这里设置了阵法，万幸的是，他在即将要施法的时候被人打断了。”八百比丘尼补充道。
“『万幸』吗……”晴明不赞同的摇头，“正是因为被打断了施法，所以阴气才会外泄。它铺天盖地，笼罩了整片森林。”
“啊，这样……”
“在这边，在这边，晴明大人在这里呢！”远远的传来一阵欢脱的声音，打断了八百比丘尼即将出口的话语。长着两条尾巴的狐狸和身着朱红和服的持伞女孩渐渐出现在二人的眼前。狐狸动作敏捷，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窜到了晴明的脚边，委委屈屈的哭诉道，“都不让小白跟过来，晴明大人太过分了。”
宋时凝倒是没有小白那么激动，上下打量面前的阴阳师，见并未有何损伤时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把目光转向他身侧的女子:“这位是？”
对方回以一个完美的微笑:“我是八百比丘尼。晴明先生答应要亲手结束我的生命。”
噫。她说话的方式还是如此的直白又惊悚。
“……这是怎么回事？”宋时凝紧盯着晴明，想听听他是怎样的看法。
再看小白的反应就更有趣了，想也不想便道:“不愧是晴明大人，还真是『女性杀手』呢！”
这话说的到没错。书上很早便有记载，白狐葛叶之子安倍晴明，形貌昳丽，面如冠玉。只那一张雌雄莫辨的容貌，引得京都无数少女芳心暗许。说女性杀手很是贴切。
被一人一狐用那种诡异眼神盯着的晴明只觉头疼:“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你这种事情。”
说着匆匆忙忙的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还是让我来查看一下这阵法吧。”
“这就是祭祀凤凰的神社……？”宋时凝对阵法却是不感兴趣，她抬眼四周，不舒服的皱起了眉，“竟是如此阴郁……”
“三十年前就已经是这样子了。”八百比丘尼解释道，“在那之后，我遵循梦中的指引，在此等候晴明先生。但是基本上没什么人来。”
“我一个人，一直、一直很寂寞。”
“……”宋时凝憋了半天，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八百比丘尼却忽然扬起笑容:“终于，我等到了晴明先生，真是太好了。”
“『三十年』什么的，不要胡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总算憋出一句话来，还是干巴巴的。宋时凝有些沮丧。
“呵呵，是呢，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所幸八百比丘尼并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只是跟着重复了她的话语，脸上的讽刺一闪而过。
“啊，说起来，还是有拜访者来过的，似乎是凤凰大人的火种，不过马上又离开了。”
她轻笑出声:“好像是对我很不满呢。”
两个女性开始莫名其妙建立友谊的同时，那厢晴明已经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这里有一处阴界的裂缝，这个法阵正好是利用了这一点。”
“看来是没法强行解开了，咒术比我想象的要牢固。”他自言自语道。
“如果强行解除会怎么样呢？”小白不甘寂寞的发问。
八百比丘尼声音轻柔:“那样的话，接触咒术的人会立刻被法阵吞噬。”
“成为召唤的祭品，最后丢掉性命。”
“……小白还是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你们就好啦。”狐狸吐了吐舌头，不在多言。
“呵呵，力量不够强的话，是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的哟。”
占卜师说着看向晴明:“或者，干脆献上祭品来解除咒术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
又或者说，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但是……！！
“但是，那代价是——”
流浪的占卜师平静的把话头接了过来:“是的。作为交换，要请你结束我的性命。”
晴明再未回答，因为有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插了进来:“活祭品，给我活祭品！”
那声音狰狞而愤怒:“还没来！祭品怎么还没来！”
“等的好累啊，快来啊，快来啊！”
正是烦人的时候。白发的阴阳师丹凤眼猛然一抬，指尖凝聚起灵力的光华。
———
“我知道是谁在这里下了召唤术的法阵。”应晴明召唤而来的凤凰火道:“有一个皮肤冷冰冰的女妖怪，我刚刚一靠近她，她就逃走了。”
“如果那边的那个女人，”凤凰瞟了瞟不远处，与神乐并排站立的女子，“她也一起逃掉就好了，没想到她居然能把凤凰火也冻起来。所以我也拿那个女人没办法。”
“请你一定要把她，带离着个神社。”
———
“破除咒术的方法，这样就可以了吧？”待得晴明归来，便见八百比丘尼向着之前那怨灵出声的方向，也就是那道阴界裂缝走去。
“喂、喂！你要干什么，八百比丘尼！”晴明急急出声。
对方只是笑。“您在那里看着我就可以了，晴明先生。您的力量，还是留到法阵启动之后在使用吧。”
她将法杖举过头顶，有四道青绿色的光芒自法杖周身游走，类似于孔雀的翎羽，最后回归法杖当中。
八百比丘尼神色一凝，下一秒手中的法杖被直直插入地面。瞬间妖风阵阵，这座还未启动的法阵被八百比丘尼直接刺激而出。闻到活祭品味道的怨灵开始在底下蠢蠢欲动。
“而且，正如你所见，我是真的长生不老之人，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习惯，绝无喜欢之意。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隐藏的悲哀？
然而没有时间给宋时凝多想了。
有了祭品，法阵即将启动。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一团身影自法阵飞旋而出，它的头小而长，生有双翼，通体呈现出漆黑的颜色。身后长长的翎羽随着翅膀的扇动带起一阵妖力波动，妖化的双目里尽是冰冷的杀机。
凤凰？
不，那是更为黑暗的东西。
“这就是从阴界召唤过来的吗？”宋时凝看着眼前的暗黑妖兽，声音低微。
“那便封印了吧。”眼看着是要开战，晴明简短的撂下一句话，指尖升腾起蓝色的灵之火焰。
一点都不想插手怎么办。宋时凝这样想着垂下眼，手中悄无声息的燃起漂亮的粉色火焰。她葱白的手指在焰火间跳跃，映衬着那精致如人偶般的面容。在这一瞬间的女孩与平时沉默乖顺的她大相径庭，神秘的宛如神话中亦正亦邪的月亮和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
双面的对立或许在下一秒便会切换。
“成功了，晴明大人！”毛色雪白的狐狸一跃而起，宋时凝手中的火焰也在瞬间熄灭。只见法阵散去，半跪在地的八百比丘尼低着头，似是脱力了一般。
宋时凝的眼神扫了过来:“但是，她……”
晴明随之上前:“难道说……？”
“呼，还以为会死呢。”八百比丘尼抬起头，宋时凝看不透那是怎样的表情，似乎是在……惋惜？
“你为什么还活着？”
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貌似太过容易让人误解，晴明急急忙忙补充道，“这法阵应该是吸收了祭品的生命之后才启动的。无论人还是妖，都回因精气被吸光而死，理应如此啊。”
“很简单，因为我死不了。”面对晴明的疑问，八百比丘尼只是这样笑吟吟的答道。
并非不想活，只是死不了。
在这副美丽的皮囊之下啊，有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渴望着解脱，渴求着安息。
她站起来，声音低落了许多。“我的身体一直是这样，几百年来，从未变过。”
“难道……你已经活了几百年？”宋时凝其实并不如何惊讶，毕竟是连冥界都走过的人。只是心里，依旧打了个问号。
活了几百年……是怎样的一种经历？
上百年时光，于自身而言不过累赘。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着死亡，祈求着神灵收回这讽刺的恩惠。
“不可能有活了几百年的人吧。”小白仔细观察着八百比丘尼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躲闪的痕迹。
然而对方依旧是从从容容，谈起自己的生命来就像聊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平淡:“是啊，从我误食了人鱼肉开始，我也许就不再是人了。”
她看向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晴明。“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只有晴明先生，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结束我生命的人。我的占卜之梦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我完全没有头绪……”晴明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样的对话。能力强大的流浪占卜师三番四次请求面容俊逸的阴阳师杀掉自己。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好么。
“这......还真是让人困扰呢，那我应该怎么办？”八百比丘尼看上去也很是无措。
宋时凝不答，小白更是束手无策:“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总之，”晴明忆起凤凰火的委托，“你先搬出这个林子怎么样？有人希望你这么做。”
“这个林子……吗？”八百比丘尼放眼四周，自法杖中蔓延的星光把神社装点得如梦似幻。
她在这里待了多久？三十年？亦或更久？
这神社的每一个地方她都亲手触摸过，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她在这里等待着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解脱。
占卜师大多四海为家，很少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很久，所以也不会对什么事物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她一直是如此认为。
但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她内心生出的空洞，又是什么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嗯？”宋时凝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以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性……
“因为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希望晴明先生可以给我一个栖身之所。”那持着法杖的女子哪里还有刚刚的伤感，笑起来时眉梢眼里，就差没写上“我要敲诈你”五个大字了。
其实你才是狐狸生的吧。
“你是说……要来我这里吗？”晴明果然“不负众望”的上套了。
去他的众望。
“是的，反正晴明先生也是注定要了结我的，命运之人呢。”好在八百比丘尼还没丧心病狂到想要白吃白喝，立马抛出自己的筹码，“还有我对自己的占卜能力也很有信心，说不定对失去记忆的晴明先生也会有所帮助呢。”
“怎么样？我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于是宋时凝认真计算了己方的战力。
一个失忆人士，一个无知少女，一个脱线狐狸。
对面，神秘莫测而又能力非凡的占卜师。
很好，完败。
“竟然连我失忆之事也知道，确实说不定会有所帮助。”晴明认真的点点头，算是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呵呵，我也很乐意帮助您哦。”这话落下，宋时凝仿佛看见了八百比丘尼脸上的四个大字。
奸计得逞。
沉默，沉默。
小白再次发挥了它的马后炮属性，现在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发问道:“诶，这样真的好吗，晴明大人？”
“……只有这个办法了。”晴明神色也很是无奈。他实在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尤其是像八百比丘尼这样精明的女子。
“那就这么决定了，那我们一起走吧。”似是担心他们会反悔，八百比丘尼率先走出神社。
“哎呀，你终于决定要走出这片林子吗？”
人未至声先到。自火焰中走出的女子语气大是愉悦，似是了却了一幢心事。
“是你……”那个一看到她就不得不立马逃掉的凤凰火。
“我感受不到你的生命之火，接近你的时候只会觉得有阵阵凉意。你的生命不会再燃烧了，让人觉得很冷，真的很冷。”明白对方要离开的凤凰火也话多了起来，“因为你，我都没有办法接近神社了，这下终于没问题了。”
“那还真是非常抱歉呢。”话是这样说，不过宋时凝觉得她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不过，能让凤凰的火种感到寒冷，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经历呢。”
啧，这相爱相杀的复杂关系哟。
“不过，我还是会在吾主面前祈祷，希望有一天你的生命之火，能够再次燃烧起来。”反正也即将要道别，被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其实也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很在意，你那冰冷的灵魂深处，有什么还在沉睡……”
她只是这样看着，于四神之一的凤凰中诞生出的火焰敏锐的察觉到那隐于冰川之下的宝藏。
却也只是看了一眼，面上的好奇被撤销而去，在看向阴阳师的时候换上了官腔:“那边的阴阳师，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位高傲的凤凰火大人怕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说过欠人情的话，语调是相当的别扭:“这个人情，我将来一定会还上的。那么就此别过，也许在我燃尽此生之前，还能再次相见。”
虽然性子有些傲，但是这个时候倒很是可爱呢。
“……那么我们这次是真的该走了，晴明先生。”似是因为凤凰火的一番话，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会儿，谁也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忽然拉起晴明的手就往外面走。
“……喂，你别拉着我啊。”大概是明白对方心情并不是很好，晴明只是这样说着，脚步却随着她的动作加快。
“不是，等等我啊，晴明大人！”再次被自家主人抛之脑后的小白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请快点结束我的生命，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都可以哦。”
“八百比丘尼，我并没有打算了结你。”晴明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容身之处，就来我这里吧。”
背对着，宋时凝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本能的认为说这句话的时候，阴阳师的表情应该是很温柔的:“至少我不会让你风餐露宿，无家可归。”
她想，八百比丘尼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她听见她的声音，轻柔的像是四月抚过脸庞的季风:“好的，晴明先生，我很高兴可以跟随你。”
只是，你是认真的吗，晴明。宋时凝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纵使那个女子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疑点，可她抬起头，望着这个神社的时候。
那眼底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
“晴明大人，果然是女性杀手呢。”小白的一句话，似是为这次的冒险下了结语。
唔，所以。
都怪晴明嘛。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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