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美妙天堂文

诗蕾文

零散的粉色花瓣乘着微风,在空中翻腾旋转,舞动出最后的姿彩,便安份地躺到草地上,靜候生命的终结.

我抬头仰望面前高聳的樱花树,凋謝发皺的寥寥数朵花稀疏地散佈在枝桠上,点点嫩粉在茂密的绿葉包围下更显娇柔脆弱,惹人怜爱.

没办法,毕竟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这些僅存的花朵,过了今天后,也许都会回归塵土,堕进死亡对她们张开的怀抱.

我走进树荫,彷似不规则形状的金色纸碎一样的阳光从树叶隙縫透射,斑驳的光影彷似一缕薄纱般把树下的世界与外面洒满阳光的世界分隔.

我轻轻抚摸粗壮得要两人张开手臂才能揽住的树干上的刻痕.

那里用树枝刻住了一个巴掌大的相合傘符号,傘子的左边是我的名字—米蕾.

我的目光凝在右边的名字上,思绪的水龙头被稍微扭开了,风拂过枝叶时的细碎声响彷似是心河流动的潺潺声.

苦涩的情感随着河水流到心底的湖泊,静静地沉积.

我伸手抚摸那道写着“诗音”的刻痕,虽然刻划得很淺,但这名字的主人,却在我心头烙下了很深的印记.

自从7年前,10岁的我们在这个地方相遇后,不止我的心,还有我的世界,也被刻印了代表她的标记.

我自小在孤兒院长大,诗音自10岁的某天被送进来.最初我们没和对方谈过一句话.然而,我早就发现她和我的相似.

我们都不喜欢湊到其他小孩的圈子里玩.

一直以来,我也自认比同龄的小孩聪明和成熟,喜欢的东西都跟他们完全不同,总觉得其他小孩常常玩追追逐逐的遊戏很幼稚,因此很抗拒和他们接触.

我每逢遊戏时间,也会坐在这棵樱花树下看書,文学,历史,科学,什么種类都有,或者埋首玩数独,就算前方有一大班小孩在聒聒噪嗓地玩着捉迷藏,仍能专注地沉浸在文字和数字里的世界,不受打扰.

虽然有其他更安静的地方,但我还是钟情享受树下清新的空气,倾听树叶舞动的声音.

而诗音,起初只会站在和我相隔几米的另一棵树下,安静地倚着樹幹,呆呆地注视其他小孩玩耍的身影,有时我会察觉她釘在我身上的目光,但我一看向她,她便會把视線转回小孩们上.

这让我开始注意她.

她最吸引我注意的是那双金黃色瞳眸,虽然绽放烁亮光辉,却空洞而没有感情,看起来只是两颗沒有生命的琥珀石.

后来,她也开始曲膝坐在树下,把書本立在大腿上阅读着.

我们看的都是在院里的图書馆借来的書,

別的小孩都认为过于艰涩,只有我俩会看.

她和我一样,总是形单影只的,连吃饭时也远离人群,独自坐到饭堂一角.

其他小孩都认为我俩是怪人,从不理会我们,由得我们像从身处完整的版塊分裂出来,迳自漂流到海洋另一边的两座孤島一样,与大众群体隔绝.

我俩都在自己的孤島上乐得清靜,却莫名在意对方的存在.

不管谁先到达公园,都会像在等待对方一样,把一小部份的注意力放在对方的位置上.迟来的一方也会暗自猜想对方是否已到达.两人一相遇,便会有短短零点几秒的眼神接触,而这在当时已在我们唯一的交流.

就算在各自做不同的事,仍感受到彼此心意相通.明明不喜欢和別人有交集,但不可思议地,我一点也不讨厌这和她之间的连系.

这个不是透过言语,而是以心灵的信号定下的｢约会｣,是我生活中唯一期待的事.

虽然甚少有眼神接触,但我常悄悄观察她.

身上的服装每天更换,隔几天就循环一次,没有偏好裤子或裙子,但始終不离黑白色.

读的都是看似难度超乎年纪的文史类書本,不是古典诗词,就是历史典籍之类的.那些書篇幅都不短,但她的阅读速度很快,差不多每天都换一本.

深紫色长发被束成垂及左边脖子的侧马尾,发梢跟个性相违地乱翘.

长而浓密,彷似静静拍动的蝶翅的睫毛

尾梢微扬的秋波眉.

属于健康色度的白皙肌膚.

比同龄女孩高出几厘米的纤瘦修长的身材.

我最初对她的印象就是个外表不特別亮眼,但颇有气质,性格看似朴实文靜,循规蹈矩的女孩.也许她有点古板或神经,但我推测她也是自命比別人聪明成熟,不屑和別人交往,因此对她产生惺惺相惜的亲切感.

然后,自那一天起,我俩脚下的孤島之间的空隙终于被填密,融合成同一片土地.

在櫻花盛开的某天,我如常在看書时,有三個刚调到那间孤兒院,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生前来强迫我让出地方给他们玩.我一口拒绝,其中一人便粗暴地夺去我手里的书,另外两人则把想要抢回来的我使劲推倒.三人包围住跌坐在地上的我,凶神恶煞地绞拧着拳头,威脅我立即滚开.

我这才懂得害怕,身体抖颤着,不知所措之际,只见诗音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三人身后,一只手压下其中一人的背部,另一只手臂扣住他两只手腕,被制服的对方疼得直大叫.另外两人正要分別从左右两边撲向她,她便敏捷地用左边手肘一撞,右脚一踢,将他俩击倒.最后他们惊惶失措地把書本扔回给我,落荒而逃.

四周本来惊慌地望过来这边的其他小孩见没事了,和我们又不熟络,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玩乐了.

猶有余悸的我调息着急促的呼吸,默然抬头望向诗音,心里为她替从未谈话的我出头的举动感到愕然,同时又为她刚才干脆俐落,看似十分熟练的搏击动作惊叹.

她托住腰,对三人逃跑的身影不屑地从齿间发出“切”的一聲:“一班恃强淩弱的惡霸.”

我当时才猛然想起自己从没听过她说话.

她的声音比我想像中低沉,成熟得不像出自10岁的女孩.

她转头跟我目光相接,金黄色眼眸在树荫斑驳的阳光照耀下更显明亮.

这样仰视着她,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她身上居高临下的气势.

第一次遇到这种受人帮助的情況,我思忖着如何应对的同时,也从她的眸色读出了同样的迷茫.

我俩静默了几秒后,她有点生硬地开腔:“你你能起来吗?”

我急忙转身以双手撐起身体,两腿却发僵,使不出劲来,显得相当狼狽.

感觉到她的视线烙在身上,只好放下自尊心,低着头遮掩烫热的脸颊,向她伸出双手.

我抬起眼偷看她的反应,只见她呆呆地眨着眼,不知在猶豫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仍像傻瓜一样把双手停留在空中,丢脸到极点.

等了良久,她终于伸出双手扣住了我的手,修长而带骨感的手指包裹着手背,温暖而微带湿润的触感使我如遭电亟似的全身一颤.

印象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別人有亲密肌膚接触,儘管对一般人来说,这样还算不上“亲密”.

很难想像她这双纤细的手竟然那么刚劲有力,能够击退那三个身型比她高大的男生.

但在当时,她手的力度却很轻很轻,像生怕弄疼我,但我要用她的手借力才能站起来,虽然很难为情,不过只好主动紧握她的拇指.

她神色动摇,双手微微一震,随后也将我的手愈握愈紧,让我借助她的力量站起来.那阵溫暖柔软的触感跟肌膚间的空隙逐渐收窄,最终完全紧贴彼此,令我心焦灼得怦怦乱撞,从地上站起来后便立即挣开她的手.

“谢...谢谢你!”我匆匆道谢后,拾起書本,胡乱向一个方向小跑几步后,身后却传来她带点激动的声音:“米蕾!”

我没想到她知道我的名字,震惊得煞停了腳步,回头只见一阵风吹过,她的侧马尾伴随着撒满半空的樱花瓣一同飞扬,金眸波光荡漾,脸颊晕染上了樱花的色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微笑.

那朵笑靥,沉稳,而且温柔.

“你叫米蕾,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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