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屋渠渠 今也每食无余

扶澈天已将明，无繇师兄要陪我见逍遥掌门，我不忍见他如此奔波于是拒绝了，决意独自上山。

颜无繇“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登至峰顶分有两道，挑右边哪条小径，走上三百步便会看见一片桃花林。你与守林人打个招呼，她会领你去见逍遥掌门。”

扶澈“好”

张良“切莫往左边哪条道走，也别擅闯桃花林。”

扶澈“为什么？”

张良“你会迷津。”

扶澈这理由听上去很是敷衍，却不像是假话的样子。更何况无繇师兄在这，料张良也不敢信口开河。我遂点点头出了门沿着山路往顶峰去，一路上看见两侧低矮的树丛结满了红黑参半的野果，我顿时心痒，左顾右盼找不到可用来装果子的容器，一琢磨索性把荧惑抽出剑鞘绑在背后，用空出来的剑鞘拿来装采下的果子。我拎一鞘果子边走边吃到了封顶，果真见路分两道。我迟疑了一下下还是走了右边那条路，未几便见落英缤纷，数不尽的桃花树陈列在前，外见娇柔，暗现阵法。我心道张良诚未欺我，于是便在桃花林的入口停住了，澄清来意。

扶澈“儒家弟子子澈受逍遥掌门邀，特此来谒。烦请守林人指路。”

扶澈话音刚落方才我看见的桃花林竟渐渐匿去，在新的地方重新出现。有一足音自上而下来，我闻声看过去，一身着水绿色长衫的少女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了下来。她细细打量了我一下后走在前边。

瑶瑶“随我来吧。”

扶澈我紧跟着她七拐八绕九转，走了片刻仿佛回到了原地，正起疑时她却朝右边偏了偏头。

瑶瑶“到了。”

扶澈我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到一处木屋，静立在不远处。我便向她道了谢，往那里走。我刚转过身背对她，便被她喊住。

瑶瑶“你的剑为什么不收在鞘里边？”

扶澈将剑鞘翻转，倒了几枚果子到手掌，回身掷向她:“剑鞘用来装野果了。挺甜的，你可以尝尝。”

瑶瑶伸手稳稳抓住，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道：“你先吃一个给我看。”

扶澈我见她戒心这般重，顿时觉得无趣，偏不想依她的意思办，径直转身步向木屋找逍遥掌门。我才迈出一步，便直直撞上一树干，眼前一黑后仰倒地。等我眨眨眼缓过劲来，便见头顶一片灼灼桃夭。我摸摸额头，指尖竟触到一抹血，顿时心下不悦，欲拔剑找她算账。

瑶瑶面无愧色地蹲在旁边，居高临下地拿了一粒野果递上前:“啊。你先吃一个。”

扶澈我才发觉我的剑鞘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上，惊异之余不免张开嘴，她将那野果送入我嘴里后安安静静等了片刻，见我无所碍，才放心地从剑鞘里拿了一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瑶瑶“好好吃哇！”

扶澈邪念突起，一口吐了刚才含在嘴里尚未咽下的小果，朝她笑道：“这果子一生只能吃一次，当然好吃。”

扶澈那少女先是一怔，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待她想明白后顿时脸色“刷”的变白，急急站起身连跑几步闯进了木屋。于是我就听到了她同逍遥子的谈话。

逍遥子“瑶瑶，你怎么又不敲门。”

瑶瑶“掌门，我要被毒死掉了。”

逍遥子“乱说，我道门何来毒物。”

瑶瑶“儒家子澈带给我吃的！”

逍遥子“你不是在辟谷吗？”

瑶瑶“哦哟，糟糕，忘记了。下次不会了，掌门救我！”

扶澈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屈指在门上轻叩三下。

瑶瑶“就是她！”

扶澈逍遥掌门本坐在正中央，被她一挤便坐得有些歪，整个人半斜不斜定着。

逍遥子“子澈姑娘，别来无恙。”

逍遥子“瑶瑶你先出去吧，这毒果你才吃了一颗，不碍事。调养一两天就好了，不致死的，你又不是吃了一堆。”

扶澈那少女听了劝放下心来，便一言不发地退出屋外。她是放心了，我的心却悬了起来。她只吃了一颗，可我…我吃了一堆啊。

扶澈“逍遥掌门，子澈可能要被毒死掉了。”

扶澈逍遥子肃穆地盯着我，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过了半晌，他突然抚掌大笑。

逍遥子“哈！被老夫骗了吧！”

扶澈那一刻我忽然想跟父王谏言，诸子百家，去掉一个道家没什么大碍，不致死的。可我连张良的凌虚都打不过，如何能胜过逍遥老头的雪霁？于是我只能忍着，问他：“不知逍遥掌门找子澈来有何事？”

逍遥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想同子澈小友侃谈道法。”

扶澈我手掌使力捏碎了几枚果子，黑红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滴答滴答流到地上，如血一般妖娆。我深吸口气向前凑了凑，指着自己蹭破了一层皮的额头给他看:“逍遥掌门，你无事生事让我走了十里，你的弟子还施幻术让我撞上了树，常言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你们这般不讲仁义，怎么修天道？”

逍遥子“唉，同样是撞上树，怎么你的火气就大那么多呢。”

扶澈我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后顿时生不起气，忍不住大笑起来。逍遥掌门也跟着笑，微微眯起的眼里藏着狡黠的光。

逍遥子“子澈小友，绝仁弃义，此乃天道。”

扶澈我虽一撇嘴以表不屑，心下却又几分钦佩。但又不情愿走了十里山路只为来听他说教，于是身子往后退了退拉开距离，抱着剑鞘当着他的面把果子一粒一粒往嘴里扔。见逍遥掌门的目光追随着我，轻咳一声问我。

逍遥子“子澈初来道家有何感受？”

扶澈吞下一枚果子，朗声吟了《权舆》的一段予他听:“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无余。于嗟乎，不承权舆！”

扶澈逍遥掌门顾左右不看我，我乘胜追击直白道，再不进水米我怕是要命丧道门。谈及生死，逍遥掌门倒是认认真真接了一句。

逍遥子“方死方生。”

扶澈逍遥老头是继月神后第二个把庄周的话胡乱拿来用在我身上的。我虽敬鬼神而远之，被他们这样一呼一应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为掩饰我的不安与慌张，我向前逼仄几分，同他道：“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实其腹。实其腹！”

扶澈接连三声我说得志在必得铿锵有力。逍遥先生扯了扯嘴角陷入了沉思，最后还是作了妥协，挥挥手喊来瑶瑶，端了一碗饭予我。

扶澈我当即端着得之不易的饭回去找张良炫耀，到了门口猛地收住脚，倚在框上歪头朝他一笑：“嗟，来食。”

张良微微眯起双眸，嘴角却是一点点向上扬起:“咦？阿澈讨到饭了吗？”

扶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