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血染玫瑰》

被黑幕压制的月光微弱，渗过头顶参差不齐的树叶留存斑驳光影交错在柏油路上。时间拖沓延长，周围的寂静被无限拉锯，十厘米的恨天高踩在地上“踏踏踏”的声音可怖异常，为这场诡异的氛围开了一个头。

宋绝手插进风衣外套，任由风“簌簌”吹醒她的酒气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在阴影覆盖的地面上，灰暗的即将彻底报废的路灯散尽最后的生命力，将影子拉得细长，直抵落后的黑色皮鞋上。

男人身上的黑与周围融为一体，他不紧不慢地跟着，丝毫没有想要掩饰自己跟踪的行径。就只是直直地走在这条无人的街道上，所有面目掩在墨色里。

前方不远处一道路口被黑色堙没，宋绝脚下没有一处停顿转了进去，巷里的黑几乎搅乱身体平衡，但她却是很快适应了过来走到尽头转身靠在石壁墙上。

硌感隔着风衣让她不甚舒服，她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本着痞气浮生的姿态欢迎即将登场的人。

伴着稳重的脚步声，早就是意料之中的面容穿透黑暗落进宋绝漆黑的瞳孔里。

她叼起一根烟，打火机“咔擦”一声燃起火焰，借过火心的光，宋绝看清了来者的眼睛，一片浑浊。

她有片刻的愣怔，倏尔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男人有着世间最漂亮的星星眼，里面暗藏星河，比孩童的甚要澄澈，如今却是汪洋一片的死水。

似有些遗憾。

一切又重归黑暗，比起刚刚的月色，现下倒是浓郁了些。她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凝视着他。

“跟着我做什么？鹿晗。”

开口藏着蛊惑，她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能轻易勾去他的满腔情爱。

他没有及时回答他，他在斟酌。比起撕碎调查结果时的暴躁不安，他拼命压制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质问。他害怕她依旧不甚在意，只是随意地承认。

宋绝的烟燃尽半根，她等得有着不耐烦，将烟狠狠碾在脚下，扯起嘴角，声音磨过沙砾。

“怎么，你爱上我了？大半夜跟我到这？我记得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吧？！”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染上阴霾，气压的陡然降低宋绝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

突然鹿晗两步距离作一步来到宋绝面前，再也不是记忆里的顺承温柔，略带粗暴地箍住宋绝的肩膀，逼近咫尺的黑眸，熟悉的气息卷进鼻翼，不过分秒，唇齿间徒留恶心的血腥味。

宋绝恼火地提膝踹上他的腰腹，摆脱他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上手甩给他一个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不仅疼在左侧的脸颊上，更是如刀刃剜在他的心头上。

这突如其来的比起之前都更粗暴的相待方式在一分钟内被草草逼迫停止。

暗夜的风带着无尽肃杀的疯狂，企图将过往一切温存卷席殆尽。毁灭，废墟，再无重回的可能。

宋绝眼里终是没上冷意，她看着刚刚不顾一切的他如同临末战场上的斗兽此时却恹恹一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是嘲讽，裹上置人于死地的恶语。

“鹿晗，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们是怎样的亲密关系让你如此肆无忌惮？”

她如刑场的刽子手，斩断与他的情丝。

“我们不过是混迹于酒吧的酒水搭档，不过是陷于床第间几夜的你情我愿。我们连朋友都不算，连情人都不算！”

末了，冷笑被夜打入深渊。

“你凭什么？！你算我的谁？！”

心里的天秤被她两言三语打破支点失去平衡，他堪堪站直身子回望着黑暗里女人阴鸷的眸色，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却是天涯两端，遥遥相对。

额前的刘海长而碎，像是他参差不齐扭曲变形的爱意。他和她，只是今夜的月不曾圆满只余缺口的结果。

他靠近她，悲恸的眼神是刺骨的寒凉穿塌滚热胸膛。

“告诉我阿绝，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摒弃我？为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背离我？为什么毫无理由毫无借口？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说话，求你了…说话……”

说你只是渣人于无形，说你忽然不爱了，说你不过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已，拜托，说话阿绝。

他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方式，他总是卑微地仰望她，明明对方是一个陷进泥潭的人，他却甘之如饴。

外漏一角的橡胶皮包裹的本子置于他的黑衣左胸膛口袋里，宋绝无意间碰到，指尖有一瞬得发颤，继而是不动声色地推回去。

她猜度他的心思细腻，怕是已然知晓了什么。可是她不能拆穿，她无法保证，她也没有资格保证。

扯断混沌的神经，她依旧做那个肮脏不堪、情爱不侵的宋绝。

“爱情这种你死我活的游戏，不适合我们不是吗？”

就算心知肚明，也要做那个一无所知的傻瓜才行。被真相伤害的，只会是覆灭的彼此。

她笑得发颤，她用谎掩藏自己破碎的灵魂。

这场情爱局里的，不止一个胆小鬼。

没有他想象中无关痛痒的承认，鹿晗眼里的阴霾翻涌，悲痛下是坚定的信念，他要结果，他不要所谓的自欺欺人。

他步步紧逼，字字咬紧，拨开淋漓的血肉，“阿绝，你到底是谁？”

悲切的语，垂目对视，他炽热的额头与之相抵，薄薄的热气带着亲吻似有似无。

她的沉默让他更是难捱。

“你知道的，我爱你，可是你让我把我的爱滞存何地？是什么样的身份都可以，为什么是敌人？哪怕你永远逃离我的世界，也比过我如今醒悟你是一个杀手来的好？！”

声线沙哑暗沉，似有哽咽，又有尽数的倾诉被套上爱情的外衣，却是浸染毒液，轻易可杀死宋绝。

这层彼此都明白的窗户纸被他毅然决然捅破，宋绝张着嘴想要吊儿郎当的开口霎时被梗住。

无言的沉默，昭示着穷途末路。

鹿晗的心越来越沉，直到他听见她异常平静的话。

再也不是浮笑，再也不是调侃，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宋绝，身为杀手的，冷漠无情的宋绝。

她伸手轻轻盖住他早已浑浊不堪的眸，睫毛颤动拂过掌心的蝶，飞向夜的尽头，不知归途。

“傻瓜，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像这样逼死到绝路，图什么呢？你知不知道，对一个杀手而言，暴露身份是致命的。而知晓一个杀手的脸，也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蓦然，她冷意外泄，“鹿晗，今天，我们只能活一个。”

鹿晗的心随着话音落下彻底死去，他猛然扎进她颈间，湿润的泪也没能软化宋绝冷硬的心脏。

半晌，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退后半步却没有慌张离去。

脸上是赴死的决然，他笑了。

“阿绝，早在我翻开档案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一切后果了，比起不明不白地被追杀，死在你的手里似乎更让我能接受。”

“只是我不甘心。我痛恨自己爱你，痛恨因为对你的爱而抛弃自己的信仰。我是一个警察，可我却对你留有私心，我宁愿自己被灭口，也不想你的下落被暴露。我没救了，我的确有够罪恶！”

“可是阿绝，我不惜背弃一切也要过来，只是想问问你…”他眼里随时可泯灭的光微烁，“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心一瞬的抽痛，他倾覆一切的爱意几乎将她淹没，可她是宋绝，是组织里没有软肋的宋绝，她不该绝步于此。

她重重推远他庞大的身躯，金属扳机上膛的声音格外突兀，黑黝黝的枪口被抵上他左胸口的位置——那本警察证的位置。

她将杀了他，连同他前半生的信仰。

她微微张口，咬字用力。

“从，未。”

她握紧枪支，“既然是特地来找我杀的，那我绝不留情。”

眼泪总是无用多余，可他还是没有一个刀枪不入的钢铁心脏。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凝望着她，纵使黑夜如墨，纵使寥星坠落，纵使泪崩汹涌，混沌的他，对宋绝的爱意依旧不减。

她面无表情食指用力，被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咻”地一声，子弹穿透警察证直达血肉之躯，没入子弹的声音轰隆隆炸开宋绝的思绪。

鹿晗淡笑依然，巨大的疼痛不过几秒的折磨便宣判他生命的尽头。他厚重的身体受重力牵引直直向后仰去，死前的最后几秒，他还在感叹。

还好，他眼里最后的人，只是她。

宋绝无光的眸子里一片死水，手里的手枪堪堪脱手，她紧了紧，无力又无措。耳边轻得只剩她自己搅乱的呼吸声，她费力地合上眼眸，疲惫地靠在墙上，手指按压心口的位置，疼得有些过头了。

良久，她站直身体来到他身前，被子弹射穿的伤口还“咕噜咕噜”冒血。宋绝蹲下身子，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叫“鹿晗”的男人。

她的声线岌岌可危，“傻瓜，现在知道摒弃一切来讨要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答案的行为有多么的愚不可及了吗？我根本不值得。”

她轻声说着。说给风听。

“我啊，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她从自己的风衣内侧口袋拿出一枝白玫瑰，花瓣被递到伤口的血源处。白玫瑰被血染成一半后她就止步了动作。

洁白无瑕的月光衬得血更黑，她默默凝视着玫瑰一半白一半红的模样，似是在看曾经的他和她和现在的他和她。

忽而耻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她随手将鲜红欲滴的玫瑰扔到他身上。

夜寂凉，明日旭日初升，她依旧是宋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