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眠：年少的错》

“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啊？”

“当年隔壁四中称霸一方的开爷，就是那个港京来的混世大魔王金钟仁，今天我们酒店婚礼的新郎是他！”

“真的假的…我不是听说他和慕璃是姘头吗？怎么如今换人了？”

“慕璃进监狱了，这当然是活守守不下去了呗！”

“但是我记得金钟仁好像之前还喜欢过一个女的，姓陈，叫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谁知道呢……”

……

洗水池隔了一米的距离，三人成群分贝不算大的讨论声平平入了耳。陈柚生佯装镇定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深红色口红，用力地按压在薄薄的嘴唇上，来回厚涂着。

宛如死水的淡眸被镜子不加掩饰地照射出来，细节里的红血丝就连陈柚生自己都未曾察觉，难眠的日日夜夜，快要压溃了她的世界。

直到嘴唇传来痛意，陈柚生才停下自己的动作。她痴迷般望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被均匀的粉底堪堪掩住，凌乱的发丝垂在额目前，就像此刻的心绪，慌不择路。

脚步声杂碎得远去，继而是十几秒的沉默。在洗手间里听到刚刚的对话声后十几秒的沉默，她终于扯开僵硬的脸部肌肉，荒唐地笑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忘了他，像他两年来从来没有联系过她一样很容易投入新的生活，她尝试了，但她根本没有成功过。

靠着酒精和香烟麻痹自己的每一天，都像一个透不得光的傀儡一样活着。

她还曾抱有一丝希望，被时间折磨成的疯子也许不止她一个人，在某个角落，无人的夜里，他也会因为思念她而辗转反侧，可是打脸来得如此快。她像个傻瓜一样来证求朋友的信息，希望这是一则造假的谈论。

可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玫瑰酒店要举办婚礼是真的，新郎是金钟仁也是真的，而她陈柚生来到了现场更是真的，只是过往不再的回忆，恍若成了假的。

原来旷久不见，他都要结婚了啊。

-

玫瑰酒店的大堂因为婚礼的举办盛大辉煌，从大门通向楼梯直达二楼的独立包会厅的这条路早已铺上了红地毯，来来往往受邀的人不在少数，毕竟金家在港京的地位人皆有目共睹。

金家掌门人金钟仁的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接纳客人，脸上笑得慈祥近人，可陈柚生却是见过他们丑陋的嘴脸。

她当然不在受邀的行列里，金钟仁的父亲怎么可能允许他邀请她？他又怎么敢邀请她？

陈柚生是早三天来到玫瑰酒店应聘了服务生，否则按照门口一排气派的保镖看来，她根本妄想进来。想来金家对于这次的婚礼格外重视吧！

那他呢？也很重视这场婚礼吗？

陈柚生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的结果，她害怕残忍的真相，她害怕两年来金钟仁从未想过她，害怕他早已与别的女人甜蜜恩爱最后顺理成章地举办这场婚礼。

她逼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把所有的待定结果都摒弃，最后一次义无返顾地走向他，为这随青春落幕而死去的晦涩爱情讨要一个结果。

婚礼进行时——

陈柚生按照计划将婚礼举办时播放的视频内容掉了包，随后直直站在大厅里等待着。

大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直到众人落座，婚礼的主持人才走上台，宣告这场婚礼的开始。

随着掌声雷动，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精心装扮过的模样，神情自然地走上台阶。

没有陈柚生希望的那般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他很平淡，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颤抖了陈柚生端着盘子的手。

一切好像不合理地脱轨，可一切又好像合理地固定在原位。

他是金氏的继承人，是港京的天之骄子，是那年云乡称霸的开爷，是与自己从来都站在两个世界的男人，这本该是他人生诠释的最好结果。

如果没有来招惹她的话，如果陈柚生没有不甘心的话，这一切都会是美好的，那面对这一场人人称颂的佳话，她陈柚生会笑着送上祝福，可如今她却是做不到淡然。

陈柚生直直望着金钟仁，台上的他也随着主持人恭贺的祝福语，在又一场掌声下望向大门口的位置，新娘即将登场。

不过是数米的距离，他仅微微侧目，便震惊地愕然在原地。

在这片热闹喧嚣，大家笑意盈盈鼓掌祝福的氛围里，她笔直注目，冷漠的面孔格格不入。她就站在那里望着他，比起曾经有过的爱意、怨恨、难过，这一次的她格外冷静，看着这一场荒诞的盛宴，她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两年未曾联系，他与她隔开了时间的长河，再一次相遇，身份的尴尬比陌生人更甚。

她好像瘦了，气色看起来没有多憔悴，眉眼间似乎成熟不少。

所以……是来祝福他的吗？曾经怎么也没想到走到这一步的彼此，再遇见是如此讽刺。

陈柚生就站在原地看着，看着他眼底的震惊却不杂温柔的情意，看着他最后先一步漠然移开自己的视线，看着他堆砌起笑容执起新娘的手。

陈柚生稳了稳身体重心，在男人转身宣誓的时候还是不争气模糊了视线，低沉得曾经呢喃在她枕边的温语现在正对着另一个女人承诺一生，仿佛被冠上恶毒的刀刃，凌迟着她这条刀板上的鱼。

随着主持人宣布提前准备的新婚祝福视频开始播放，心底的质问终是盖过耳边的喧闹。

金钟仁，你可知我有多恨你？

众人错愕地看着大屏幕里男孩女孩爽朗的笑容，彼此相拥着入眠，相伴着嬉闹的画面。视频里男主人公的容貌和声音在场的人再熟悉不过，而新娘站在一旁，手还僵硬地停留在取出盒内戒指的动作，愣愣地看着视频里熟悉的面孔。

这是陈柚生的报复，哪怕她已然知道这里可能会是她爱情的坟墓场，可她却还是想讨要一个原因，他欣然接受别人的原因。

金钟仁抬眼看着大屏幕，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视频里女孩的笑颜。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失措，比起坐立不安的来客，比起带着哭腔乞求他的新娘，他镇定得有些不正常，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她会来到这里一样。

视频的最后的镜头闪过陈柚生萎靡病态美的模样，她吐出一口烟圈，眯眼看向镜头，被烟熏过的嗓子干哑暗沉，她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我来抢婚，你会跟我走吗？”

金钟仁平静的双眸终于荡起一波涟漪。

嘈杂的会厅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碰撞声，所有人顺着声音惊诧地看过去，陈柚生将手里的盘子扔在地上，脚边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很快便有人认出她是视频里的女孩。

她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上前，不听别人的话，不看别人的脸，她只是坚定地走向他，可那个男人却是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犹豫着没有回头。

她在新娘错愕的目光下站定，看着梦里无数次相拥的男人此刻就站在眼前，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钟仁。”

背对的身形一顿。

“我是柚子啊，我来应约了。你跟我走吗？”

没有计划里的声嘶力竭，没有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很平静的问话，很平静地看着男人沉默着转过身。

金钟仁与她对上视线，比视频里的更真实，却是让他不敢多看。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要怎么告诉她，当年的约定，他要食言了。

时间越走越乱心，心底压抑不住的苦涩快要将她压进汹涌的海浪喘息不过来，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已经说清楚了。

“钟仁……”新娘的哭腔将金钟仁陷入愧疚的苦海中扯了出来。

他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他知道，他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他不能再对不起第二个人。

“对不起。”

“我不能跟你走。”

一瞬间，陈柚生好像听到了自己努力堆砌的小小世界猛然崩塌。

脑海里闪闪而过无数个片段，他们在云乡大街上奔跑，在酒吧热浪里拥吻，在飙车现场生死追逐，他们吵过、闹过，却最终还是笑着、爱着。她念及无数句质问却如鲠在喉。眼里打转着泪水，她却高傲得不肯轻易让它流下。

看吧陈柚生，这就是答案，你不是已经料到了吗？在难过什么呢？

陈柚生带着一身的骄傲，最后的妥协，赌上一切来到这里。可是，如今他压抑的呼吸却是将她压赌的筹码满盘皆输。

“我需要理由。”陈柚生颤抖着问。

我需要一个为自己爱情的死冠冕堂皇的理由。

“……”

陈柚生无视别人的谩骂，也无视金父要杀了自己的眼神，只是执着地等着记忆里的少年给她一个理由。

她眼里倒映着金钟仁难忍得无言，歪了歪头，笑得牵强，“你知道吗？我今天还特意准备了一辆代驾，还租了一件婚纱，就在酒店门外，我还怕我自己跑不快会给你拖后腿，所以没有穿高跟鞋，我还——”

“她怀孕了。”

话语殊的被打断，陈柚生嘴角的笑再也演不下去，她愣然地重复了一遍刚刚金钟仁说的话，组织半天才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

陈柚生定定地看了金钟仁好久，她嘲讽起自己刚才的愚蠢。

“这样啊…那我祝福你啊！”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荒诞的婚礼，可到结尾才知道，跳梁小丑的那个人是自己。

在场的人会如何看待她呢？插足别人爱情的第三者？恬不知耻要嫁入豪门的小白莲？还是疯言疯语的可笑女人？

陈柚生拿起离自己最近一桌席上的酒，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灌下酒水，辛辣的酒入了空空的肚子，闭眼后泪水顺着干涸的轨道落进发丝，她忍着吐意擦干嘴角和眼角，红着眼晃晃荡荡走了几步，将空了的酒瓶摔碎在红毯前，摔碎在这场爱情祭奠前。

“我陈柚生，祝你金钟仁，百年好合！我祝你和你的妻子每日每日快乐着吧；我祝你永远忘不掉我在夜里想起对我的愧疚，然后彻夜难眠；我祝你以后的孩子也遇上像你一般的烂人！”

“金钟仁！”

“——你个垃圾！”

婚礼落下帷幕，爱情永恒死亡。

-

“嘿傻柚子，我们做个约定吧？”

“啥？”

“要是有一天我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你一定要记得来抢婚！”

“凭什么？你都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去？”

“放心，我一定无条件偏向你，到时候，我带你私奔，逃到没有我父亲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个人。”

“……”

“你答不答应啊！”

“……”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亲你了，亲到你答应为止，真的哦，我亲咯！”

“啊知道了…可以考虑考虑……”

回忆光年里最明媚的，是盛夏里你许下的誓言。

时光荏苒，我们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