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孩子

　　——罗克市旧城区——　　

　　搬入『春菜庄』已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铃川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环境。当初春菜婆婆说好的为她介绍“高富帅”男友的事，自铃川搬入以后便再无提起（果然是钩自己入住的诱饵啊！虽然也没当真就是了）。目前只有三人居住的『春菜庄』平时倒不冷清，除了日常的邻居串门，早中晚三餐的三人共处时间也成了每日最热闹的时刻。　　

　　春菜婆婆倒是很意外地发现铃川对喝酒也颇为喜爱，于是每日晚餐都会拉着她与自己对饮几杯。有时喝得兴起，还会像酒徒那样划拳助兴。喝得大醉之时，两人便倒地就睡，丝毫不在意旁边看着她们不雅睡姿又一脸尴尬的明神薰。每到这个时候，明神只能无奈地将两人分别抱回各自的床上，然后收拾好餐具，第二天对着她们大发雷霆。　　

　　铃川一直好奇明神薰为何从不与她们一起喝酒，明神一本正经地给了答复——自己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后来，她从春菜婆婆那里听说：原来明神不胜酒力，唯一与她的一次喝酒，一杯即醉。不仅撒起酒疯，还跳起了脱衣舞，被春菜拍下视频，并经常以此取笑。至此之后，明神薰发誓再也不沾半点酒精。（后来，铃川偷偷找了春菜要了当时的视频来看……）　　

　　再说两人的关系。搬进『春菜庄』后与明神薰的接触机会增多，铃川越来越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淡，虽然时常板着面孔不苟言笑，好似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可一旦自己或是春菜遇上了麻烦，便会立刻出手相助，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臭表情。　　

　　同时铃川对他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每当在他身边之时，铃川心中总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之感，仿佛就算天塌下来，明神都会为她顶住。在这种奇怪感觉的驱使下，铃川开始不由自主地向明神靠近。明神对铃川的主动接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之情，日复一日之下，两人的关系变得愈加亲密。荒卷春菜旁观者清，看的明白。虽然嘴上老是叫嚷着让铃川另找佳偶，暗地里却有意无意地撮合两人。时至今日，即便两人谁都没有公开承认，但现在彼此之间的亲密程度，俨然已与普通的情侣无异了。　　

　　这日上午，铃川和明神一起外出采购食物，正从连接着新旧城区的大桥上下来，往『春菜庄』方向行进。　　

　　“我说纱织……”拎着两大袋食物，明神对身边的铃川说道，“最近那臭老太婆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采购这种事本来都是她的任务，现在反而全都推给你来做了。”　　

　　“有什么关系呢？春菜婆婆年纪大了，每天都让她跑的大老远买东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而且我们两个能够一起出动，不是很好吗？”铃川不以为然，乐滋滋地说道。　　

　　两人漫步走进公园。这是旧城区最大的休闲公园，可以绕过弯曲的街道，是通往『春菜庄』的一条捷径。　　

　　“每天的定量运动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益处多多。自从把购物的事情推给我们以后，你看看，她的身材比原来又肥了一圈。再过个几年，因肥胖导致的各种毛病就会陆续显现出来了。”明神从养生的角度进行了反驳。　　

　　铃川也不想跟他争论这些，一边看着公园的景色随口应和道：“好好好，下次把春菜婆婆拖出来一起去。”一转头，竟发现身边的明神薰消失了踪影。原来他落后了自己几步，正站着望向公园的一处。　　

　　“阿薰，怎么了？”铃川好奇地走回明神身边。　　

　　“那边……”明神冷冷地说着，示意铃川顺着自己的视线看去。　　

　　目视的前方是公园一处僻静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会去，现在却有三个孩子在那儿玩耍打闹。待铃川仔细瞧了一会儿，便立刻否定了原先的猜想。那并不是玩耍，而是欺负！两个约莫十一二岁，年级稍长体格健壮的男孩，正分别拿着两根粗大的树枝追打着另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那孩子穿着连帽衣，帽子盖着头，弯着腰，不停地逃。铃川看不到那孩子的模样，但从身形来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孩。他被脚下的大石块一绊，倒在了地上。另两个男孩停在不远处，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向他砸去，嘴里还骂着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铃川跑了过去，对着两个欺负人的男孩怒斥道，“你们两个大孩子怎么可以以大欺小欺负别人。快道歉！”她扶起倒在地上的孩子，怒不可遏地盯着另外两人。　　

　　两个男孩显然被铃川的怒喝吓了一跳，扔了手中的石块，呆立在一旁，嘴里却还在咒骂：“他不是人！是怪胎，是妖怪！哪有人长他这样的？他是怪胎，是怪胎！”　　

　　被欺负的孩子大概是被树枝和石块打疼了，捂着脸哇哇大哭。铃川看着心疼，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快道歉！是不是要我代替你们的父母好好教训你们？”　　

　　一个男孩突然不出声了，他轻轻地拉了几下还在继续骂人的同伴的袖口，指了指面前。另一个男孩顺势看去，瞬间吓得脸色惨白。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正用可怕的表情盯着他们俩。从那阴冷的目光中传达而来的情感，绝不仅仅是『教训』那么简单。　　

　　“你们再敢说一次那个词，别怪我不客气……”明神薰的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令人胆寒的气息。两个男孩脸色一变，大哭着跑走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哭不哭……”铃川像慈母般安抚被欺负的孩子，可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大哭。铃川没法子，向明神求助。“阿薰阿薰，别光站着那儿，过来帮……”　

　　“干吗！！”　　

　　明神突然一声暴吼，吓得铃川立刻闭了嘴。他的面容，恐怖得让人心惊肉跳，那是仿佛要把人残忍虐杀的凶恶表情。铃川是第一次看到明神露出这样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啊薰……怎……怎么了……？”铃川战战兢兢地问道。　　

　　明神目光一闪，慌忙背过身去。“纱织……那个……对不起，我……”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却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语。很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失态也抱有深深的懊悔和歉意。　　

　　明神定了定神，重新转回身来，恢复了平时的表情，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膝盖上有些许擦伤，是刚才摔倒时弄的，没什么大碍。脸上……”孩子仍然捂着脸哭，铃川看不到他脸上的伤势。　　

　　“乖！没事了。来，让姐姐帮你擦一下眼泪。”说着，铃川慢慢将孩子的手从脸上挪开。只瞧了一眼，却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铃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的那两个男孩会那么说话。　　

　　孩子的左脸脸颊大幅度的向外突出，与正常的右脸形成鲜明对比，那是先天骨骼变形所导致的结果。这个孩子是——天生的畸形儿。　　

　　明神沉默不语，盯着孩子的脸出神，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他在想什么？铃川看不透他的心思。“总之，不要让他继续哭了。”明神说。　　

　　说的简单，可是……铃川使出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哄孩子的方法，却依然止不住对方的泪水。　　

　　“你这样不行，让我来。”明神把孩子抱到自己面前，“来，哥哥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说着，明神把两根中指伸进自己口中勾住两侧嘴角，大拇指按着双眼眼角，就这么顺势往上一拉。他的面孔顿时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张标准的贼眉鼠眼的狐狸脸。　　

　　铃川捂着嘴撇过头去，为了忍住笑意差点憋出内伤。只听见“噗”的一声，孩子喷出了一大坨鼻涕，突然破涕为笑，不一会儿便已哭意全无。铃川为他擦去余下的鼻涕和眼泪。　　

　　铃川又奇又笑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不正经玩意儿？”　　

　　明神随口答道：“某天早上洗脸的时候领悟的。”　　

　　铃川一脸懵圈：敢情你洗脸的时候还对着镜子自做鬼脸？　　

　　铃川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有点怕生，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轻声答道：“……村山满。”　　

　　“小满是吗？你家住在哪儿？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太阳学园。”　　

　　听着好像一所学校的名字。明神拿出手机，联网进行查询，很快有了结果。“是一所儿童保育设施……”　　

　　“儿童保育设施？那是什么地方？”　　

　　“俗称的——孤儿院……”　　

　　铃川沉默了，看着掰玩手指自娱自乐的小男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明神试着进行联系，可登记的电话都已过时，根本联络不到。　　

　　“我们把他送回去吧。”明神提议，“太阳学园就在旧城区近郊位置，离这儿不远。”铃川点头同意。明神蹲下，张开怀抱：“来，哥哥抱你走。”　　

　　小满盯着明神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要！叔叔的样子好可怕，我要姐姐抱。”说着，扑进了铃川的怀中。　　

　　明神石化在一旁，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地默默走路。铃川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观察他的情况。　　

　　不是吧？！就因为被小满说了一句“样子可怕”就闷闷不乐？童言无忌，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铃川刚想开口数落他几句，明神突然转过头来：“纱织，我问你，为什么这孩子喊你『姐姐』，却叫我『叔叔』？”　　

　　“……………”　　

　　“你从刚才起一直闷声不吭的就是在想这件事？”　　

　　“对啊。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脸跟同龄人相比明明更加年轻才对……”　　

　　铃川悲哀地叹了一口气。男人，有的时候真是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