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梦

　　肃杀的秋风斩落泛黄的树叶，一片一片从身边拂过。空无一人的操场，成为我独自安静的天地。如果世界上有一处永远安静的角落，能让疲惫的人歇一歇，躲一躲，该有多么美妙！　　

　　清脆的“咔擦”声从身后传来，是枯默的落叶被踏破的声响。我回过脑袋，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望着这个秀气的英俊男子：“城君，你怎么在这儿？”　　

　　城一郎充满柔情的目光，不带丝毫令人厌恶的同情，缓缓地说道：“铃川，我是来找你的……”　　

　　我把脑袋转了回去，细声说道：“你来干什么？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身后又传来了清脆的“咔擦”声，逐渐远去。他的每一步都踏得很轻，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太大的声响，直到我再也听不到脚步声。　　

　　由于我的失误，致使校队射箭比赛与冠军失之交臂。队友们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分明的怨气。无法面对队友的我，只能独自跑来这里偷偷的落泪。　　

　　城君离开了。他，仅仅是关心我，而我却将他赶走。我，也不是真的要他离开，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我不敢回头去看，害怕看到城君孤落的背影。无意之中，我又伤了一个人的心。　　

　　当我再度回头之时，已是两小时以后。一个男子正依靠在远处的篮球架下，是城君！原来他一直未曾离开，一直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我。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颤动。是惊讶？是困惑？是感动？还是其他什么情感？自己也分不清，只是已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城一郎又走了过来，依旧的温文尔雅，仿佛两小时的等待没有磨去他的丝毫耐心。即使再等两小时，他的笑容仍然会是那样温柔，让人找不出一丝的怨怼。　　

　　“铃川，我们回去吧……”　　

　　我竟有些心慌，脸上火辣辣的，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细语道：“嗯……”　　

　　城君拉起我的手，牵着我一点一点离开操场。我仍然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心，一个劲儿地扑通直跳……　　

　　艳阳三月，温和的春风拂过大地，唤醒万物生机。静谧的操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恍如昨日重现。男子正向着面前的女子述说一直积压于心底的最真切的话语：　　

　　“铃川，我一直很喜欢你！所以……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避开他的视线，感觉脸上起了一阵绯红，微微地点头，幅度不大，但足以明了自己的态度。　　

　　“真的！？”城君的声音既兴奋又有些不确信。　　

　　“嗯！！”我出声应答，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不需要固守无谓的矜持，当幸福来到的时候就应该牢牢抓住，难道要等失去时才追悔莫及吗？　　

　　城君突然将我一把抱起，原地飞转了一圈。我略带撒娇似的捶打着他的肩膀：“讨厌，不要这样啦～让人看到多难为情！”　　

　　“有什么关系！我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说着，又将我抱起转了一圈。　　

　　城君脸上露出笑容，就像是被大人满足了小小愿望的孩童一般，发自内心，那么纯粹，那么质朴。看着这般笑容，我竟然有些痴了。　　

　　交往三个月，我们的感情迅速升华。我彻底爱上了那个男人，沉醉于他的温柔之中。那一夜，我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他。完事后，我羞涩地告诉他，自己是第一次跟男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一郎愣住了，眼中晃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惊慌，然后低下了脑袋，脸上竟瞬间红了起来，伸手挠着后脑的头发，颇有点难为情的说道：“原来……这样啊……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一郎偷偷瞄了我一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偷看大人的脸色。他发现我正看着他，竟没有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注视，静静地过了十多秒。一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我也忍不住了，跟着大笑起来。在外人眼里看来，绝对像两个傻瓜。　　

　　一郎突然停下笑声，将我一把拥入怀中。他的双臂越收越紧，仿佛一旦松手就会被人夺走一般，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旁轻声低语：“铃川，我爱你！我会给你幸福！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我靠在一郎的胸膛，也同样紧紧地抱着他。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在与我同步，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通过肌肤传达给我温暖，能感受到他真切的爱正一点一滴流入我的心中……我很幸福，很幸福…………　　

　　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当曾经的誓言变为谎言，是言者的卑劣，还是闻者的愚昧？　　

　　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将孤独的我团团包围。过往的美好记忆怎会变成如今的残酷现实？我向着虚空呐喊，希望有人能给我答案……　　

　　“因为人，是会改变的…………”　　

　　“谁？是谁在说话？”我茫然地望着周围，寻找声音的来源。　　

　　神秘的声音再度响起：“因为人是会改变的啊……铃川纱织！”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泪水不争气地从鼻尖滑落：“所以，一郎他变了吗……”　　

　　谜之声：“所有的人都会变。城一郎会变，山田绘理子会变，我会变……你，也会改变……”　　

　　铃川：“我，也会变吗？会变得不像我自己吗？”　　

　　谜之声：“是的！你也会变。没有人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你变了吗？”　　

　　我抬起头，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谜之声：“你对城一郎的爱由始至终从未改变。你也一直坚信，他对你的爱也会永远不变！如果能回到从前，如果一切都能从头来过……”　　

　　话音落下，世界再度变得明亮。我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操场，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令人怀念。城一郎站在不远处的前方静静地望着我，双目流露出无限爱意。我朝他飞奔而去，伸手去抓他递出的右手。

　　那不仅仅是一只手，更是新的希望。我可以挽回失去的一切，可以把握崭新的未来。我终于握住了它，我知道我能握住，也一定可以握住。然而………　　

　　一郎的手从我掌中滑落，我从他的身体上穿越而过。为什么会这样？我回过身去，一郎正抱着一个女子。　

　　“惠理子——！！”　　

　　我大叫着女人的名字，向他们冲去，却被无情地撞开。一道无形的墙壁横跨在我们中间，将这个虚无的世界一分为二，残忍地割离。我伏在墙上，疯狂地呼喊，猛砸墙壁。我的声音传不到对面，而他们的声音却真真切切传入我的耳中：温怀的关切，卿卿的爱语，欢愉的喘息……　　

　　在那边的人应该是我！在他身边的本就该是我！我的心仿佛被群狼撕碎，伤痛蔓延全身。我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谜之声：“如果过去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上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人追悔莫及？你明知这一点，却还奢望挽回曾经，不过是给自己的心再加注一道创伤。”　　

　　谜之声：“难过吗？痛苦吗？是不是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割划？你想永远这样沉沦下去吗？想被这两个人毁掉自己的一切吗？不想变回原来的自己吗？铃川纱织！”　　

　　“救……救救我……救救我…………”　　

　　谜之声：“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啊！”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身上穿着强袭队的队服，配枪掉落在面前。我下意识地将配枪握住，手竟在不自觉地颤抖。“我……该怎么做？”　　

　　谜之声：“你的心被这两个人所影响，只有将他们抹去，你才能恢复成过去的自己。把这两个人从你的心中抹去……把这两个人从你的心中抹去……把这两个人从你的心中抹去……”　　

　　仿佛要将我洗脑一般，神秘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握着配枪的手越来越抖，我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冲动正从心底迸发出来，侵袭全身，想要夺走对身体的掌控权。我痛苦地哀求：“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惠理子，我爱你！我会给你幸福！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那曾经熟悉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与此同时，神秘的声音似发怒般的吼叫道：“把这两个人从你的生命中杀死！！铃川纱织！！！！”　　

　　“别再说了！！！”我嘶吼着举起配枪，扣动扳机……　　

　　两声枪响过后，世界再度变得安静了。听不到私密的情话，听不到奇怪的声音，就连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城一郎和山田惠理子的尸体倒在面前，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　　

　　我把枪甩丢在一旁，所有的感情仿佛都被抽空一般，伛偻着身体，空洞的眼神毫无汇聚地望向前方。两具尸体突然四分五裂，像是被无形的手撕开，喷洒出的鲜血溅我一身。世界逐渐变成腥红之色，大地渗出赤红色的血水越积越高，举目望去如汪洋大海。血海掀起千层巨浪，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没有逃跑，甚至一动未动，睁睁地看着凶猛的巨浪朝我劈头而来，将我打翻，随波逐流，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　　

　　“啊————！！”　　

　　伴随着大叫声，铃川纱织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淋漓的大汗将她的贴身背心浸了半湿。铃川从床上坐起，拨开被汗水粘在额头的头发，微喘着气。这里是A.E.C.O.强袭队集体宿舍铃川的个人房间，提前结束了休假回到工作岗位，为的是通过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避免胡思乱想。铃川以“最近接连出现怪兽，所以提早归队帮忙”作为借口，所以队友们都没怎么怀疑。　　

　　铃川倒来一杯清水，咕噜咕噜一口喝下，总算舒服许多。看看时间，才刚过凌晨3点，离正式开工还有好几个小时。铃川重新躺回床上，打算再睡一会儿，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梦中的那个声音：“把这两个人从你的生命中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杀！杀……”　　

　　噩梦的片段依然记忆犹新，简直像是现实生活中亲身经历一般的真实，就连呼吸的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这样的情况平时很少发生，着实让人心烦。铃川翻了个身，调整呼吸放松心情，终于勉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