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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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

满府的花灯，从府门到后院，再到长廊的横梁，都结上了灯笼。大红的灯光映得树木郁郁葱葱，更显生机勃勃。宋知意怕仆从办事不力，亲自上手，挽起袖子搭上木梯，忙活了一大上午才将宋府装点得喜气洋洋，恨不得在闺房里也挂上灯笼。

宋小姐说，本来宋府就大，下人又不多，平日里孤寂得紧，好不容易到了上元节，灯多，喜庆。

家宴后，宋知意匆匆回到房间。

宋老爷今晚有事要出府一趟，得知这个消息的宋知意简直藏不住笑，内心狂喜，差点在家宴上穿帮。她可做不惯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每天想着法子地溜出府玩，可是鲜少成功，今天的机会可就摆在眼前呢。

闺房内，宋知意对着铜镜描眉。

“小姐……这样抛头露面会不会不太好？”

“怕什么，今晚人多，不会有人认得出来我的。更何况我们今晚去逛灯会，机会难得，不拾缀得漂亮些？”

小丫鬟立在一旁，蹙着眉望着她家主子坐在桌前梳妆打扮。

“也是啊……可是小姐，我们再不去早些，那戏班子就该走了。”

宋知意闻言，停住了手上的活：“什么戏班子？”

“小姐，今日是那位角儿返京之日，头一场戏就在今晚呢，半个京城的人慕名去看那位角儿了。小姐若再不去早些，可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话音刚落，宋知意已丢下手中的胭脂盒，猛地起身，快步走出房门，没走几步却又顿住了身子，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回身来，看着小丫鬟，问道：“爹走了吧？”

小丫鬟笑答：“走啦走啦，小姐放心，奴婢可是目送着老爷的马车驶出府邸的。”

“那就好那就好，”宋知意连忙应声和着，脸上绽开欢欣的笑容，“走咯，逛灯会、看角儿去啦！”

小丫鬟跟在主子后面，出了门，宋知意又补一句：“今儿个可别钻狗洞了，有辱我宋府大小姐的威名，咱们堂堂正正走大门。”

“啊？这……”

小丫鬟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自家主子大摇大摆地径直向大门走去。

看门的小厮见了是小姐，想要上前阻拦，却又怕冲撞了小姐，犹豫再三，才在宋知意刚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冲了上去，“扑通”一声跪在小姐面前。

宋知意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银元塞到小厮手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许告诉老爷，夫人！”

小厮识趣地退了回去，宋知意又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长安街熙熙攘攘，灯会游人如织。各色的摊贩林立街旁，街头艺人霸着一方地盘，长短不一的叫卖声、嬉笑声、叫好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繁灯如昼，映着姑娘家的云鬓花颜。

宋知意一手挽着小丫鬟，一手举着糖葫芦，有说有笑地逛着，如同寻常人家的两姐妹。她四处观望着，目光里尽是对繁华街景的惊叹和好奇。

“莲心，你说今日灯会能否为你觅得个如意郎君呢？”

“小……小姐说什么呢！小姐都还未出阁，哪轮得上我们这些下人呀。”

宋知意瞧着自家丫鬟出落地愈发俊俏的面容，忽然想逗逗她。

“呀，莲心，别装了，我看前两日你不是与我们府上那个、那个谁来着，你侬我侬，眉目传情的吗？”

“小姐！你就别逗奴婢了，”小丫鬟突然停住脚步，扬手一指，“小姐你看，前面就是戏台了。”

宋知意转过脸，顺着小丫鬟的指尖看去。

所指之处人头攒动，戏台不高，却被围得水泄不通。

远远地，戏台上只有一位青衣扮相的旦角儿，长身玉立，唱词断断续续飘进宋知意耳中，听得不清。

宋知意咬了口糖葫芦，拉着小丫鬟走近了好生瞧。

“这是哪一出戏？”

“回小姐的话，《白蛇传》。”

宋知意这才听清了唱词。首先令她出神的是角儿的唱腔，再者才是扮相。

和着乐声，唱词自他唇间逸出，唱腔柔得百转千回，如鹂鸟出谷。身段不俗，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折扇开合间尽显风骨。点翠凤冠压在如瀑的发丝，两道颦蹙远山眉，油彩的浓重也不掩他眸光的清越，唇红齿白分明，口唇一如花灯的红艳。

帷幕层叠，青砖地，雕木栏，偌大的戏台，风姿独他一人占尽。

是角儿的气度。是角儿的模样。

宋知意怔怔地望着他，仿佛被台上角儿的媚眼如丝勾走了魂，甚至连嘴角边仍留有糖渍也全然不知。

“小姐，这就是那位名噪一时的京城名角儿，怎么样，好看吧？”

宋知意没有应答。

她恍然间回想起三月里的京城，正当烧春，梨花满园。她总会被明媚春光惹起一丝暗涌的情感，搅得她心绪不宁，可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但此时她眼前只有戏台，只有角儿，耳畔只有《白蛇传》戏中婉转的唱词，再无其他纷杂叨扰了。她顿感莫名的安定。再想起那三月春光、那梨花，不过尔尔。

她定定地瞧着那角儿的面容，瞧出三分女儿家的柔媚，七分少年郎的俊朗。这十分十，便是世间春色了。

宋知意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拿手绢擦掉了嘴角的糖渍，暗暗的笑。

“莲心，他叫什么名字？”

“张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