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大实话
“这女人啊,就爱使鞭子。”少侯爷饮酒作乐,岳云鹏有苦难言。半盏茶后,少侯爷看看空空如也的酒杯,往后一躺,盯着兀自饮酒的岳云鹏问:“看兄弟生的富态,想来不是贫困人家,因何弄得这般灰头土脸?”
岳云鹏还想着戏楼里扬鞭的女娥,仰首饮尽杯中酒,“若云鹏有朝一日富可敌国,便要送这天下的姑娘家,一人一条抹了辣椒油的鞭子,让这天下薄幸儿郎都莫要欺辱她们。”
“哈哈哈。”少侯爷拍着膝盖大笑,“兄弟也是性情中人!”
岳云鹏继续饮酒,直到月上栏杆,少侯爷被岳云鹏拖到住处,入目皆是破屋残楼,心下惊异。
“侯爷小坐片刻,云鹏去……去倒茶……”
“兄弟不必!”少侯爷揽住岳云鹏,“此处就你一人?”
岳云鹏摇头,“家中还有一老父。”言毕,他忽然跪了下去,竟缓缓落下泪来,口中喃喃,“孩儿不孝,竟让父亲花甲之年遭此横祸!孩儿……孩儿……”
少侯爷心知岳云鹏醉了,也不搀扶他,径自进了内室。一位长者正立于书案前,不知写着什么。
“老先生可用了晚膳?”少侯爷问。
那老者立刻藏了案上书信,“您是?”
少侯爷轻笑,“老先生可识得这二字?”少侯爷接过笔在纸上涂写一番。
老者在他写完第一个字时已大惊,等瞧见第二个字竟手指不住颤抖,“你!”
少侯爷握住老人颤巍巍的手指,“老先生莫要担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你究竟是谁?”老者问。
少侯爷垂眸看着纸上二字,伸出食指轻轻抚摸,“跟先生一样,也不过一‘旧人’而已。”
老者睁着混浊的眼,忽然伸手去按少侯爷的头,“孩子,快让我看看你。”
少侯爷也是哽咽,“老先生,这些年里,也是苦了您了。”
清晨,岳云鹏自床榻醒来,不知此间何地。他推门出去,见少侯爷正在喂鸟。
“醒了。”少侯爷放下食粮,指着桌上的清粥,“同兄弟一见如故,听闻兄弟遭了难,必是不能袖手旁观。兄弟便安心在此处住下,当日陷害兄弟的,本侯定不会轻饶。”
岳云鹏闻言急急拜下,“谢侯爷。”
少侯爷忙搀扶起他,“这繁文缛节日后都罢了,快来看我这雀儿,可是百里挑一的俊俏?”
岳云鹏不知父亲也在府上,正准备请辞回家照顾老父,却见父亲正被一小丫鬟搀扶着进来,忙迎上去,“父亲!您怎么也来了。”
岳老父拍拍他手背,“云鹏啊,少侯爷惜你是个人才,便有心接济你我。日后可要好生跟着侯爷做事,莫要辱没了岳家先祖列宗。”
“是,孩儿知道了。”
这边厢岳云鹏得了好去处,另一边郭先生却并不见好。
岳云鹏出事当日,他被那孽徒掳走,几番纠缠才被于老哥偷偷救出来。他一路跑到这里,脚底板磨出了泡,却片刻不敢停留,如今他盘缠用尽,饥肠辘辘。迫不得已去当铺典当“颜如玉”、“黄金屋”,却遭那当铺朝奉多般刁难,终是不欢而散。
此刻他流落街头,脱下鞋袜去挑脚底水泡,眼眶被风吹得通红。
“包子……包子唉……皮薄馅大,荤素皆有……”
几声吆喝入耳,腹中饥饿难耐。郭先生起身上前询问:“小哥,我给您说段书,您赏我两个包子可好?”
那小哥也是个好说话的,“我看你仪表堂堂,想必是遭了难,两个包子也不值钱,先生若能帮我招揽生意,给您十个又何妨?”
一拍即合,郭先生润了润嗓子,朗声道:“有道是,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能受苦方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能大能小是条龙,只大不小是条虫;秀才饿死不卖书,壮士穷途不卖剑;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一声起,昂扬顿挫,周围的行人不少都觉得他讲得有理,便纷纷聚了过来,“先生这是说什么的?”
郭先生继续道:“古有言: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独坐莫凭栏。今日便给大伙儿讲讲?”
“快说快说!”有人催促道。
郭先生开始讲:“一人不进庙,是说庙中多是贵重佛器,那神佛的金身法眼皆价值连城,若独自一人进去,事后宝物失窃,恐被冠上盗名难以洗脱。”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还以为是鬼神之事,原来如此。”
“二人不看井,是讲若井边同时站着二人,其中一人失足坠井,另一人无事也要遭人非议。”
众人又频频点头,“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至于三人不抱树,抱便是抬,三人抬树,总要有一人偷懒。”
众人哈哈大笑。
“最后独坐莫凭栏,是说独自一人坐在高处,凭栏远眺,总容易想些伤春悲秋之事,恐寻短见。”
一番话说完,众人连连称是,“我回去要讲给我那儿子。”
那卖包小哥见人越聚越多,便插空吆喝两声,不少路人便在他摊位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听。
郭先生得众人夸奖,便又说一段:“承蒙厚爱,今日便给诸位讲一段大实话:亲友爱恨无常,爱莫多余恨,恨必多余爱,莫要相提并论。父母妻儿终有散,天地说亲也不亲,奉劝诸位:及时行乐,酒色莫沾。”
“好!”众人纷纷鼓掌。
那小哥包子卖的快,还剩十来个的时候被他迅速包了起来,“卖完了卖完了。”他将包子塞进郭先生怀里,“多给您几个肉的,您若明天还来,可莫要去别家。”
郭先生答应了,“记得小哥的好,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郭先生握着包子咬了几口,转身看到一个孩子正可怜巴巴看着他,郭先生又掏出两个包子塞进怀里,将手里的纸袋一股脑递给那孩子,小孩立刻捧着包子跑了,郭先生忙道:“小心点孩子,没人跟你抢。”
郭先生蹲在路口吃完包子,问一旁卖面汤的阿婆要了瓢水,喝完后又继续上路了。
鸾逸常会想,君子可以魁梧端方,可以男生女相,可以英姿卓越,也可以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身有残疾,只是一身君子骨合该百折不挠,庇护弱者抵御刀枪。
如果让我说出一个具体的样子,我想便是郭先生这般吧。
第二节 斗饕餮
饕餮好食,螭吻好吞,前者代表贪婪暴食,后者能够祈雨辟火。这二位此刻在江面打斗,一时间江水滔滔,云雨弥漫,一条火舌在江上游走。
“兄弟,好手段!”张九龄道。
九龙驮着九龄青云直上,那饕餮张口欲吞,却遍寻左右不得踪迹,正是愤懑难平。
忽然从云彩里扬出一白花花的龙尾,那龙尾在日光下鳞片被照成五色,饕餮一时被这美妙的色彩蛊惑,竟呆在那里。
大敌当前,哪有失神的道理?
那龙尾高高抽在他后背,饕餮立刻惊慌的大叫。龙尾又要甩来,饕餮连连后退,“螭吻,你抛给我几片龙鳞,我便不跟你斗!”
九龙本就是特意修理它来的,哪里肯就此放过。
“饕餮,这些年你可没少假借我的身份招摇过市、惹是生非,你一个上古四害,何时成了龙子?”九龙又是狠狠抽在他脸上,“今天来向你讨要利息。”
饕餮闻言立刻要逃,九龄趴在九龙耳朵上说,“把他锁在塔底,给咱们看家护院。”
九龙笑,“好主意。”
又是几尾巴下去,将饕餮抽得吐血连连,九龙张口将那巨兽吞入,便驮着九龄又回到龄龙宝塔。
三两下给饕餮设了禁制,便锁在龄龙塔下。饕餮见九龄是个稚童,便有心蛊惑,“小娃娃,你偷偷放了我,我带你去西面玩耍,莫听这臭龙差使,他……”
九龙从塔内探出头,“奉劝一句,可莫要招惹这黑小子,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饕餮立刻换上一副惊恐的目光,四只蹄子连连后退,直到铁链尽处。
张九龄笑了,“放了你也不是不可,咱们做个游戏,我跟他打个赌,我赢了便放了你,我输了那就算了。”
“好!赌就赌。”九龙跃跃欲试。
饕餮被关进盒子里,盒子被九龙托在手里,“就赌打开之后他还在不在。”
九龄立刻道:“不在!”
九龙问:“你确定?”
“确定!”
“不改了?”
“不改不改!”
“那我可就开了?”
“开!”
那盒子打开,盒内空空如也,九龄兴奋拍手,“赢了!赢了!”
九龙觉得盒盖有些不对劲,反手一看,那饕餮撑着四个边,正颤巍巍扒在上面。
九龙摊手,“输了~”
“这把不算!继续!”九龄忽然抽出一把长剑,“就赌我这一剑下去,他必死无疑!”
饕餮立刻明白,这人是拿自个逗趣呢。这一剑下去,自己若死了,便算赌赢了,赢了便放自己走,可死都死了还能走哪儿去。这一剑下去,不死也半伤,到时候赌输了还要缩在这儿慢慢疗伤,怎么都没好下场。
九龙拍手,“好好好,这个好。”
饕餮吓得噗通跪下,“二位爷爷饶命!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九龄收了剑,笑嘻嘻道:“这可是你说的,也没别的事,就是最近乏得很,便借你精元一用。”
没等饕餮反应过来,九龙一把抓住它脑袋,在它脐中一勾,一道五色精元便向着九龄冲去。那精元围着九龄转了一圈,渐渐散了,顷刻便见那黑小子长成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低头握了一下拳头,点点头,“不愧是饕餮精元,很是温补。”
九龙一甩手,将饕餮丢到塔下,“再养一段时日,等你身体好了,便将那‘黑蛋蛋’还我。”
“呵!”九龄翻了个白眼,又坐回案上看书,“那您就等着吧。”
饕餮失了精元,虚弱的趴在地上装死,九龙几步坐到九龄身边,一扯他领子,“哎,我发现了你一个特点。”
九龄挑眉,“说说~”
九龙立刻起身后退一步,指着他鼻子笑得灿烂,“逢赌必输。”
九龄并不动怒,只伸手勾了勾,“你过来。”之后那手便高高扬着。
九龙盯着他笑了几声便不笑了,他犹豫着把脸伸过去,便直接迎上了一个巴掌。王九龙捂着脸委屈道:“张九龄,你不爱我了!”说罢便作势要打滚。
九龄被闹得无可奈何,又弯腰去搀扶他,哄了几句额头便冒出冷汗,一摊手,“兄弟,你别这样,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再让你打回来。”
九龙一听立刻收了哭腔,一把将九龄按在地上,九龄激烈挣扎无果,便闭了眼,可预想的巴掌却没落下来。他眯起眼,见九龙的脸越来越近,竟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顿时石化。
王九龙得偿所愿,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张九龄承受着这番羞辱坐起身,在原地沉思许久,又恶狠狠瞥了王九龙一眼,转身离去。
九龙嘿嘿冷笑,方拿起案上的书刚准备看一眼,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忙丢下书追出去。出了龄龙塔,就见九龄正恶狠狠的扯着饕餮的锁链,张口欲咬,一旁饕餮瞪着一双眼十分期待的小声加油。
王九龙忙快走几步将他扛回塔内,一边走一边道:“兄弟,咱就是闹着玩的,你可别当真啊。”
九龄猛的一脚,踢的塔墙一阵摇晃,九龙服软道:“我的错我的错,我道歉,道歉。”
九龄被放在地上,他仰起脸,倨傲非常,“这还差不多,这事就不跟你计较了。记住了,以后在家得听我的。”他仰手指着房顶,“也不看看这什么地界,‘龄龙宝塔’,龄在前面,你王九龙在后面,所以你得听我的!”
“是是是,您是大哥。”九龙又安抚几声,二人便将这事翻篇了。
第三节 狐仙墓
妖王揽着九良坐船,九良只顾着吃喝,丝毫不将这荆州美景放在眼里。
“小九良,你说这荆州就那么大,怎么找一个人就那么难呢?”
“孟哥,你那朋友临行前就给你留什么话?”
妖王想了想,“他当日神色匆匆,只说去搭救兄长。”
“那直接找他兄长不就行了?”九良咽下糕点,又喝了口茶。
“可他兄长我也不认得,更不知何处去寻了。”忽然妖王一怔,指着岸上,“九良,你看岸边那个,可是你同乡那位姑娘?”
九良忙趴过去定睛一看,“还真是!”
“她这是有了人家照应着,你也该放心了。”
九良眨眨眼,“可不是么,人各有命,这就是她的命。”
那姑娘的轿子渐行渐远,九良背过身不再去瞧。
妖王却忽然皱眉,“不对啊……”他揉揉眼继续看,忽然一拍木船,“是了!那四个轿夫浑身妖气,跟这岸上生人格格不入,想必事有蹊跷。”
九良放下茶点,“孟哥,您说什么?”
“那姑娘上了妖轿,怕是九死一生。”妖王孟祥辉淡淡道。
九良猛的一颤,手肘碰翻了杯盏,一时手忙脚乱。
妖王看他这般,笑了,“没事,你孟哥不会让她出事的,咱们这就跟上去。”
“那好,咱们这就走吧。”九良六神无主,紧紧跟着他孟哥。
妖王揽着九良几个跳跃,一路尾随来到郊外。那妖轿落地,四个轿夫便化为粉尘飘散,轿子里的女人掀开轿帘走出来,左右寻觅着,“公子?公子……”
女子声声唤着,这时从树后走出一俊俏非凡的玉面小生,“佳人,可教我好等……”
女子忙小跑几步,就往他怀里钻,“公子,这是何地?怎么将我带到这儿来?”
那小生折扇一开,将女子隔开,“小生家教森严,自不敢正大光明将姑娘接入府内,还要劳烦姑娘随小生走些路程,那栋最高最大的便是小生的府邸。”
“那且快些去吧!”女子催促。
二人相携着离去,妖王揽着九良足点树梢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竟进了一处雕栏玉砌之所,女子和小生已不知去向。
“这戏台上唱的什么?”妖王问。
一旁老叟摇头晃脑,“这出《阵前吟》,是讲前朝那个爱使鞭子的公主,她不愿随了皇帝的意和亲给蛮族,便使了手段女扮男装入军营,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将,最后却战死沙场的故事。”
九良看着台上女子的身段,疑惑问:“那女将军不是说阵前自缢了吗?”
老叟哈哈大笑,“成王败寇!公主分明是一身戎装长枪在手,立马于城下,于万箭阵中命陨。”老叟看向戏台,“这戏子虽不及公主雍容之姿,却也将公主的飒爽之气演的七七八八。”
九良惊讶,“这位老伯伯,您可是前朝宫人,怎对那公主如此熟悉?”
老人闻言回头看向九良,他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小娃娃,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速速离去,还有命活。”
九良头痛欲裂,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妖王抱在怀里。妖王一路飞掠,见他醒了忙松了一口气,“咱们进了狐狸巢了,别怕,孟哥不会丢下你。”
二人几番躲避,老狐妖紧追不舍。
“这里,这里!”忽然瞧见一少女从树洞里探出头,竟是那日的狐仙铁锤。
妖王未多想便揽着九良钻进去,小狐仙忙堵住洞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膛,“可别让那老狐狸发现,扒了我的狐狸皮。”
九良问:“小狐仙为何救我二人?”
狐仙铁锤舔舔手指,“嘿嘿,爱豆有难,怎有不救之理。”
“啊?”九良茫然。
铁锤也是一阵叹息,她眼含泪光,喃喃道:“一入德云深似海,只恨生作女儿身!”
妖王左右打量一番,笑了,“竟然内有乾坤。”他转而问铁锤,“方才被领来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铁锤皱眉,“劝你们还是别去了,那地方太危险了。”
九良忙道:“小狐仙,你帮帮忙,那姑娘是我的朋友,总不能见死不救。”
铁锤握着拳头,“那好吧……你们跟我来。”
铁锤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府邸,妖王一靠近便觉得此处妖气充盈,“九良宝宝跟紧我,这里很危险。”
“恩。”
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那女子,她浑身脱力七窍流血,握着九良的手道:“救……救我……”
九良忙问他孟哥,“这怎么办?她快不行了!”
妖王一番思量,“你当真要救她?”
“那是自然!”九良斩钉截铁。
“好!”妖王也不知做了什么,自口中吐出一丹,喂给女子。
铁锤激动的跳脚,“蒸煮发糖了!”
那女子没过多久便醒了,惊恐的推开九良,“你怎么在这!你们要干什么!”她急急后退,“狐狸!狐狸呢?”
九良正要解释,却见妖王忽然吐出一口血,人事不省。铁锤吓得忙过去搀扶,“这是什么情况?”
女子见此,立刻向外逃走,可没有几步便被人抓住。那人幻化出尖厉的爪子将女子撕扯两半,从她胃里掏出一浑圆的珠子,大喜过望,“好家伙!妖王内丹,这可是天大的馅饼啊。”
铁锤忙上前,“长老,这是我朋友的,您快还给我,我这朋友就要不行了!”
那狐族长老嗤笑,“乳臭未干的小毛狐狸也敢跟我要东西,这东西在我手里便是我的。”
铁锤一咬牙,立刻飞身去夺,被一掌拍开,她张开嘴,叼起那金丹。一个侧身旋转,稳稳落地,将口中金丹俯身喂给妖王,之后口吐鲜血仰头躺了下去。
九良刚从女子的死里回过神,便见铁锤一身是血仰面喃喃道:“糖粮大旗永不倒,来生还做孟良人!”
九良一瞬间脑子炸了,他看着眼前仍旧昏迷的妖王,忽然一阵抽搐,抬头冲狐族长老道:“我看今天谁敢动他!”
第四节 西厢记
郭麒麟到了桃林渡口,被诸葛约着游湖。
“先生可知这公主冢葬的是何人?”诸葛一身男子劲装,高冠玉面,竟十足的俊俏。
“前朝巾帼将军的衣冠冢,竟不想在这桃林渡口。”
诸葛轻笑,“先生觉得,公主是位怎样的女子?”
郭麒麟闭目道:“父亲常说,将军巾帼不让须眉,铁骨铮铮,一身傲骨尤胜男子。”麒麟睁眼看向一旁诸葛,“最重要的是,将军还是麒麟宫主的生母,同诸葛将军伉俪情深……”
正聊着,一双脚跃上船头,“兄长!”
“阿陶!”麒麟惊讶,“你怎么来了?”
“父亲失踪了!”陶云圣忙上前握住郭麒麟的手肘,“同兄长分别后,我即刻回荆州。从谦大爷处得知父亲行踪暴露,便借住在岳家公子家。哪想岳家吃了官司,如今已人去楼空,父亲也不知去向。”
郭麒麟急了,“这可怎么办!”
诸葛忙宽慰,“郭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化险为夷。诸葛这便命人去查,定将先生毫发无损接来。”
“劳烦宫主。”麒麟作揖。
诸葛回礼。
待诸葛走后,陶云圣大力扯住郭麒麟袖子,“兄长莫不是被这小女子迷了心智,如今连父亲都不管不顾了?”
郭麒麟沉默许久,叹息一声,“阿陶,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样,何故讲这番话惹我不快?”
陶云圣立刻眸中晴明,拱手道:“兄长教训的是。”
二人此时皆愁眉不展,因心中有了隔阂,便不似往日般无话不谈。
许久麒麟问:“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陶云圣捏诀,立刻便见他腰侧那玉佩泛起荧荧绿光,“这是那日兄长昏迷,我临时做的,其中有 兄长的精血,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找到。”
郭麒麟点头,“好东西,收着吧。”
二人又聊了几句,又是一阵沉默。
船漫无目的飘着,忽然开始原地旋转,“兄长小心!”陶云圣立刻护住郭麒麟,“这不知是入了什么阵,我这便破阵!”
可没等他稍有动作,便被吸入漩涡,一时天旋地转。
郭麒麟环顾四周,“兄弟!咱们这是怎么了?”
陶云圣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书卷,恍然大悟道:“怕是入了小书幻境。”
这时一本书落在地上,正是一本《西厢记》,没等二人动作,那书被吹开,二人被收入书中。
郭麒麟睁眼,看到眼前站着位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小姐,快醒了,我是红娘啊~”
郭麒麟一脸迷茫,他看了眼身上女子穿着,望了眼镜子,人还是这么个人,只是一身女子装束,竟还挺好看的。
“小姐,夫人叫您去用膳。”小红娘又道。
郭麒麟跟着红娘路过花园,见陶云圣正站在远处同他遥遥对望,陶云圣刚要开口,被他一个眼神阻止。
夜里,跟红娘交代几句,让她领“张生”进来,没一会便见陶云圣火急火燎冲进来,“兄长怎么这番打扮?”
郭麒麟问:“阿陶看过西厢记没?”
陶云圣登时红了脸,“粗略看过,”
“那先讲讲这是个什么故事?”郭先生自然不会让麒麟看这些闲书,这可多亏了陶云圣闲时看过,否则今日便要折在这儿了。
陶云圣将故事讲了个大概,麒麟若有所思。
陶云圣小声问:“兄长可是想到了什么?”
“阿陶,这‘小书幻境’是什么作用?”
“‘书境’分为‘大书幻境’和‘小书幻境’,是修道者博览群书之所,此间光阴流逝缓慢,甚至能入话本中游历。我想此处,便是误入了‘小书幻境’。”
“该如何脱出?”郭麒麟又问。
“只能剧情推演言毕,便能离开。”陶云圣答。
郭麒麟点头,“所以说要按照剧情演一遍。”
陶云圣道:“也可以跳过剧情,直奔结局。”
“你是说嫁给张生?”郭麒麟惊讶。
陶云圣立刻红了脸,却也是点点头。
二人一番合计,第二日一早,“郭莺莺”找到老夫人,扬言要嫁张君瑞。
陶云圣也适时敢来,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有意阻拦,谁知相府千金“郭莺莺”直接跪下哭闹着:“我要嫁张生,我要嫁给张生啊我要!”
老夫人气的险些昏了过去,转而问“张生”,“就这样的你还要吗?”
陶云圣忙道:“我要啊!我就喜欢这个!”
老夫人无法,择日成婚。
新婚之夜,二人饮罢交杯酒,合衣躺在床上,许久郭麒麟问:“怎么还没动静?”
“再等等……”
又过了许久,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世人皆知西厢记,几人又识会真记?”
郭麒麟心道遭了。
第五节 许娘娘
在书架上找到《会真记》,郭麒麟皱眉读完,久久不曾言语。
“兄长,在想什么?”陶云圣问。
郭麒麟将书递给他,“自己看吧。”他叹息,“人常道西厢记大圆满,却不知会真记确有其事。”
陶云圣一目十行,没多久便读完了,他丢了书仍愤愤不平,“那崔莺莺遭元稹玩弄,始乱终弃,另嫁君子。多年后,元假作表兄求见遭拒,写书怒斥其为祸水尤物,将始乱终弃洗白为善于补过,世间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郭麒麟呢喃着,“弃置今何道,当阿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忽然他笑了,“这位崔小姐,当真是位玲珑剔透的才女,只可惜遇人不淑。”
二人又看向那西厢记,许久郭麒麟说:“常言道:发乎情,止乎礼,这位张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那红娘也是,怂恿小姐同人夜里私会。”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咱们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二人思索片刻,便想清楚其中关窍,“或许是换了个立场,便感悟不同吧。”
又将两册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境中无日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忽闻一女子喃喃道:“二位可有所得?”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人扶着书架站起,问道:“前辈可是这‘小书幻境’的主人?”
女声轻笑,“此间为前朝银屏公主的衣冠冢,奴家是公主座下女官,徘徊此地,为吾主守墓。”
麒麟惊讶,“前辈便是‘玉马银枪许娘娘’!”
“小友知道我?”
“娘娘阵前遭敌将言语轻薄,以一人之力将那小将挑下马来,那小将丢了颜面,再不敢同娘娘相见,一时传为笑谈。”
“哈哈,那件事竟还有人记得。”许娘娘开怀大笑,“不过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几句挑唆,也算得上是一战成名。”
麒麟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书架,惊叹道:“此间皆为将军之物?”
“恩。”许娘娘似乎颇为骄傲,“哪个是玲珑寻来的‘麒麟公子’?”
郭麒麟作揖,“正是在下。”
“那你便讲讲,这西厢会真有何不同?”
“西厢二人两情相悦,冲破世俗终成眷属。会真作者始乱终弃,哄骗佳人与其私通,却又背后恶言污蔑,此实非真君子所为。”
许娘娘拍手称快,“不错,这世间薄幸儿郎何其多,又有几人如那张君瑞?”几页纸忽然落下,“这几页纸记录着吾主旧事,小友若是读懂吾主所想,便会得到一把长鞭,成为此间主人,届时便可随意出入此境。”
陶云圣忙捡起书页递给他,“兄长,我看这纸上空白一片,怕是上面的字,只有你能看到。”
郭麒麟将几页纸托在手里,不避嫌的对陶云圣读出声来,“侯爷在知晓公主身份后,立刻上书朝廷。得到陛下授意的他,要刻意为难公主,好让公主知难而退。
“侯爷无法,便命公主营门站岗,本意羞辱,可公主却不觉得,她言之凿凿,‘男子站得,女子也站得,我还要比男子站得更好。’侯爷心中暗笑,想看她能撑到几时。谁知公主就这么一直站到了轮班后,丝毫不见金枝玉叶的娇气。
“公主的女官能歌善舞,受到诸多追捧,公主练剑时来一小将,跟公主说了几句该女官的坏话,又向公主表着忠心。
“公主闻言嗤笑,‘我瞧的出来,你也喜欢她,这是心知自己没机会,便上我这捡漏来了。我若回应了你,你便去她那散播,说我如何诋毁她,你当我不知?’侯爷恰巧在帐后洗马,一时对公主刮目相看。
“女官同人相恋,如胶似漆。一日对阵沙场时,女官受伤,帐中抱怨爱郎不来救。公主直言:‘他凭何救你!你若不自救,他人如何救得了你。’
“侯爷被诸葛将军派去卧底,半夜里跑去公主帐中,央求她一起走。公主笑言:‘侯震,你可听过一词,叫人尽可夫。’侯爷闻言怔住。公主却仰头大笑,‘这天下男子千千万万,谁都能做我的丈夫,没了你还有别人。我倒不至于为了你……背叛我的国家。’
“后来,公主嫁给了诸葛将军,生下诸葛钢、诸葛铁、诸葛玲珑三兄妹。”郭麒麟抬头冲陶云圣道:“想来这诸葛玲珑便是今日的诸葛钢铁。”
“那许娘娘可是说兄长读后便能得一鞭子,敢问兄长可瞧到了鞭子?”陶云圣问。
郭麒麟环顾四周,又将几页纸检查一番,并无所得。忽然他想通了关窍,幡然醒悟得冲陶云圣急急道:“将军有为故人唤‘侯震’,震乃八卦之一,卦形为‘☳’,代表雷,震宫在东,天子之位。”
陶云圣立刻掏出罗盘指出东方,郭麒麟一眼便找到一本《震川集》,刚翻开第一页,那书籍便顺着他手腕绕了三道,化作一长鞭。
“成了!”陶云圣立刻叫好。
郭麒麟心念一动,二人又回到船上,仿佛之前一切不过梦一场。
诸葛钢铁在岸边招手,陶云圣揽着郭麒麟回到岸上。诸葛眉目含笑,望着那条鞭子,“恭喜郭先生得到我母亲的传承。”
郭麒麟点头,“原来宫主什么都知道。”
诸葛忙摆手,“本来是要跟先生同去,谁知半路杀出个……”她偷偷看了陶云圣一眼,掩唇笑道:“所幸先生无事,诸葛已备下酒宴,为陶公子接风洗尘。”
陶云圣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路上诸葛暗自思量,她自然知道幻境中要经历之事,甚至是她有意为之。可偏杀出个陶云圣,她便只得将计就计,让二人因着一场西厢而产生嫌隙,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替二人化解了积怨。
她牙关紧咬,恨不得将那陶云圣推开,自己站在麒麟身侧,同麒麟语笑嫣嫣。只恨未生作男儿身,行事总有诸多不便。
三人回到住处,把酒言欢。饭毕,陶云圣自觉的跟着郭麒麟回房了,留诸葛一脸幽怨的咬着锦帕。
诸葛哪里知道,这种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能有什么积怨,不过是突生分歧,看谁先低头罢了,这次机缘巧合之下,二人扮了一场夫妻,彼此都放下芥蒂,也算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