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男人将墨色的衣袖和白色的里衣一并挽至肘间，结实有力的小臂搭在铜盆两侧，青筋顺着手背一路蜿蜒到衣袖之下。

宽厚的手掌在沸酒里动作着，从头到尾，眉头没有皱过半分。

阿珠只是看着都觉得疼，可非默一声痛呼都没有。

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马大夫摸着裴肆逐渐平稳的脉象，紧缩着的眉终于松开来。

“热退下去了，应当没事了。”

王氏紧吊了一整天的气终于松下去，一时间整个人竟连站也站不稳。

“小少爷既已经无事了，你们也都散吧。”王氏说完，被阿珠扶着慢腾腾的往门外走。年纪大了，熬不住了……

马大夫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嘱咐道。

“回去后，手好好养着。这是治烫伤的药，银针过火后将手上的泡挑破，把药敷在上边。”

“瞧我，你手现在这样，你回去找其他人帮你挑破吧。唉～”马大夫走前又看了眼非默布满水泡的手，叹了口气。

非默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沉默着点点头，将药放进衣袖里的暗袋中，跟着马大夫出了内间。

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非默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即将升起的太阳，又苦涩的想了想身后的小少爷，终是转身离开了。

太阳一点点的从云里挪出来，露出一张带着灿烂笑容的面容，不论夜里如何寒冷艰难，白昼终归会来临……

裴肆一觉醒来，竟有种周公梦蝶的恍惚。

分不清方才的一切是梦境，又或者——梦境才将开始。

直到浓重的药汁滑入口腔里，他才清醒过来。

昨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那些琐事。他想呼、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只能喊到声嘶力竭后，再沉默的看着事情按照本该有的方向走下去。

他看到大哥为了他舍下尊严雌伏在当朝摄政王的身下；看到非默死死地护着他的尸体被人打的遍体鳞伤；看到他变卖家当给了他一个体面的葬礼，他知晓他喜好脸面。

他不只看到了，还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那冬日的严寒和非默内心的孤寂。

非默将他葬在了一处开满野菊的荒坡，而后在一旁搭了一处简易的茅屋 就这样，守着他就这样过了一生。

直到……

直到那场大雪，男人慢慢的走近，给他的墓碑仔细的掩上蓑衣，自己则靠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喃，男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

“少爷……”

“少爷……是不是药太苦了？”阿珠小心的看着裴肆的面色，皱成一团，像是在经历炼狱般。

于是阿珠猜测自家少爷是不是被药汁苦到了，她手脚麻利的端了盘梅子，道。

“少爷，吃颗梅子便就不苦了。”

“以后少爷万不可任性啦，昨夜实在凶险。若不是那非、非……非墨，还不知得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呢！”

阿珠年纪不大，又一直呆在平肆院，说话做事还带点天真烂漫，裴肆含着笑听“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