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波三折

　　林意欢大概以为自己还没有从梦境里出来，否则前面拉着她跑的这个人，以及她现在近乎鬼迷心窍的所作所为，除了用梦，根本没法儿用别的什么来解释。

　　来救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二娘翠翠，而她竟然毫无反抗地、犹如木偶一般地看着她打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铁链，然后带着自己一路狂奔、半路躲藏。

　　以前在林家的时候，二娘对她刻薄寡恩，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姿态，唯独不曾在林长安面前露出过半点儿逾矩来。林长安下落不明的那几年里，二娘更是嚣张至极，以至于林意欢都要以为她这个二娘除了嘴巴厉害，会骂骂人，手段毒辣，会欺负她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了。可眼下这个拉着自己又逃又躲，好几次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她躲过外面巡察的那些士兵的人，竟然会是她的二娘啊。

　　这份警惕连她在修为尽复的时候，大概都不可能有过，可二娘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带着她这么一个……一个废人，在这个半陌生的环境里，左躲右藏。这里的士兵不单只有原属于魔界的那些黑甲士兵，还有些是从封洞里出来的，林意欢最先认出来的，是人界封洞里要杀她做肉的那一家三口，然后，是更多人界封洞和魔界封洞里匆匆见过数面的，她叫不上名字也记不清脸面只记得是见过的，甚至，她还认出了在魔界封洞里教过她术法的那几位……老师，姑且算是老师吧，这些人修为都只高不低，一个相对于他们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林意欢这样的废人，是怎么能逃得开他们的视线的？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然而，只有在梦里，这样的顺利才是合理的。林意欢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木偶，任由二娘拉着她逃出了魔宫，在无尽黑暗的魔界大地上继续狂奔和躲藏。二娘带着她看似走的很有章法，但实际上却是无头苍蝇一般地乱撞乱碰，再加上魔界常年黑气弥漫，不辨方向，两人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绕了好几圈了。

　　忽然间，前方有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伴着连连的拍掌声，惊喜地道：“君上，君上，又一条，又一条！”

　　是个少年的声音。林意欢稍稍有些清醒，被二娘拉着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那少年高呼过后，忽然惆怅道：“君上，这么多鱼，拿回去一晚上也做不完啊，难道还要养着吗？”

　　一人朗声道：“这条清蒸。”

　　林意欢心道奇怪，伸头往外瞧去，茫茫黑雾中，只见鳞光一闪，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水响。那少年似乎被溅了水，笑嘻嘻地假嗔道：“让你再溅我，一会儿回去就先清蒸了你。”又道，“君上，咱们今天还接着钓吗？”

　　前面的黑雾动了动，似乎有个人站了起来，这人身形颀长，却看不清他脸面。他直了直身，淡淡地道：“不了，回吧。”

　　那少年喜滋滋地答应了一声，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并立。那人却忽然开口道：“我一个钓鱼的闲散人，不必如此警戒，若肯出来相见，我或可指条明路。”

　　不知道是不是林意欢在梦境待的久了，所以有些不适应现实了，听到这一句之后，她甚至还甚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道：“这才对嘛。”哪能太一帆风顺呢？现身相见，施礼道：“赤凤君。”

　　她原本是想躲着等赤凤君带着那少年离开了再出来的，可一来赤凤君已经发现了，再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二来，赤凤君这个“钓鱼的闲散人”，当真已经没了那份肃杀之气，满满都是平心静气，还有……那么点儿父慈子孝的感觉，凭什么知道？就凭那少年在林意欢走近后，满脸惊讶，指她道：“人间的姐姐。”而赤凤君的表现则是，摸摸他的头，温声说道：“明日带你回人间去看看。”

　　他说“带回去”，林意欢再一看那少年的面相，这时离得近，才看清这少年竟真是个还未修行的人间少年。林意欢尚在诧异于赤凤君这惊人的变化，赤凤君已经让那少年捧着鱼篓在前边走着，他自己则慢慢走在后面，道：“要想出去，就去封洞吧，至于成功与否，全看你的造化了。”

　　鱼篓里似乎又有鱼溅他水，那少年边走边怒斥道：“不许溅我水，回去清蒸了它，马上就红烧了你。”

　　林意欢哑然失笑，心道：“那么多鱼，你还分得清哪条是定来清蒸的，哪条是定来红烧的。”那两人走了没几步便隐在黑雾之中，林意欢恍然记起了什么，忙躬身道：“多谢赤凤君指路。”

　　有人指过了路，二娘便不再没头没脑地乱窜了，带着林意欢，两人很快便到了封洞前。林意欢眼中一亮，兴奋地朝封洞里走过去，浑没在意，二娘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和害怕的神情。

　　郑肃寂取了定封珠，不仅放出了原先镇压在封洞里的那些妖魔鬼怪，而且也撤去了布在封洞的屏障，现在的封洞如同一个废洞，除了能作连通人魔两界的快捷通道以外，基本上没什么用了，普通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如果不是这样殷阴森森的话，说不定人间那边已经开发做景点了。林意欢一步迈进，激动地在封洞最外层打了一圈转，才发现二娘没有跟进来，她稍一转身，还没抬起步子，却倏地神色一凛，顿在原地。

　　洞口外面森森寒气侵入，不是因为空气过冷，而是因为那是许多铁器兵刃的森寒之气汇聚而成的。林意欢暗笑道：“果然，这一路还是太过顺利了。”

　　事出反常必为妖，这么简单的道理的啊，她怎么会那么天真地相信，一个自私成性的人会舍得命来救她？她是谁啊？是天王老子还是绝世高手？都不是！既然什么都不是，凭什么要别人舍命救她，凭什么一帆风顺地说逃出生天就逃出生天！

　　林意欢仰天大笑着出了封洞，一边笑得流泪，一边说道：“何必、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在那间山洞里杀了我不是更轻而易举么？何苦再动用她来骗我，骗我到这种地方来，演技真是拙劣得很。”

　　说到“拙劣得很”这四个字时，林意欢的语气陡然一冷，缓缓低下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她面前的二娘。二娘低着头不敢看她，口中嗫嚅道：“意欢，我……我……小心！”她抬头起来，猝然睁眼，一把推开了林意欢。

　　林意欢被她推得向旁里冲出一步，等听见惨叫声猛然回头时，二娘已经被魔鳞穿身而过，双手握着剑刃，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颤声道：“我改变主意了……意欢，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二娘又是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狂涌，抽搐不止。郑肃寂握着魔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以为，她还能逃出去么？”又抬眼看着林意欢，道：“你就不该再从这个地方爬回来。”举剑欲砍，却忽地止了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脚下的一双手。

　　二娘死死抱住郑肃寂的腿，大喊道：“意欢，你快走，快走啊……”然而，凭她凡人之躯，根本阻止不了郑肃寂，郑肃寂只消微微一动，便将她的双手震开，劲力不减，她在地上拖出一条血沟，一直退到林意欢脚下才终于停下了。

　　林意欢俯视着她艰难地转过脸仰面望着她，满口满脸的血，牵扯着嘴角对她笑道：“意、意欢，你以前说，二娘，自私……你说、说得，对，二……二娘，太自私了，二娘想、想不自私、私一回……二娘做……做……做、到了吗？”

　　二娘大睁着眼睛，但眼中神色已渐渐涣散，却还是无比希冀地看着林意欢，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林意欢的一角衣服，仿佛希望在死之前能得到一个答案，重复地道：“做、做到了吗？做……做……做到了……”还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她眼中的光彩便散去了，一双仅剩下满满希冀的眼睛对着林意欢，那只手没了力气支撑，突然从那片血迹斑斑的衣角上滑落垂地。

　　林意欢表情木然地低头看了许久，嘴角上扬起一个诡异的角度，嗤嗤笑道：“你自私，你该死，我为什么要同情你，这是你应得的，我凭什么要原谅你！”一滴眼泪落下砸在二娘的一只眼睛旁边，她也颓然瘫坐在地上，看着二娘仰面希冀地望着她，忽然面色阴冷地一把拽起二娘的衣领，将她的脸拽到面前，赤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就算你做到了又怎么样，你害了我，害了我爹，凭什么一句话就要我原谅你，你凭什么！”

　　郑肃寂轻嗤一声，道：“林意欢，你这种人真是不值得人救，她白白为你送了一条命啊。”

　　林意欢抬眼看着他，双目中几欲滴血，怒火冲天：“你闭嘴！郑肃寂，我已经在你手里死过两次，便再死一次又如何，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杀不死我，哪怕我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和他纠缠到底，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缠定他了！”话音一转，“还有，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小七的原谅，你根本就不配，你从来不配，你没有资格让他原谅你……”

　　“别再说了！”

　　郑肃寂一手抓着额角，不知抓破了哪里，半边脸上刹那间鲜血淋漓，状若疯狂地举起魔鳞指着林意欢，自言自语道：“闭嘴，闭嘴。小七知道的，他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会原谅我的，他会的，他会的。”

　　林意欢放下了二娘的尸.体，一歪一斜地站起身，大笑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了又如何！你放手放得干净利落，他为什么恨你就不能恨心安理得……”

　　“闭嘴！”

　　魔鳞剑刃上黑红之气陡然大盛，郑肃寂两眼泛红，半边脸上的血衬得他此时极其可怖。他一手捂着额角，一手剑指林意欢，阴笑道：“林意欢，想拖延时间活命吗？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了，这一次你也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幸运了，小七以为你死了，但从今天起，你的尸骨会永远埋在这里，除了我不会任何人知道，到那时，等小七忘了你，他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再也不会离开我了。你去死吧！”

　　林意欢凄然一笑，缓缓闭上眼睛，郑肃寂说得很对，这次没有人会来救她了。魔鳞剑刃砍下，一股重力压得林意欢头皮一麻，双腿下陷进石地里，那重力再压下一分，林意欢直觉整颗脑袋都快要被劈裂开来了，便在此时，头顶上的压力陡然一轻，手腕上被一只修长且如寒玉般的手圈住。

　　林意欢闭着的眼睛尚未睁开，便被抓着手腕跑了起来，身后的郑肃寂疯了一般，一边苦笑一边道：“小七，定封珠是五哥给你的，你竟然拿它来对付五哥。”

　　……

　　阴风阵阵，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血腥的味道，林意欢一跃从布满大小碎石的地上坐了起来，这猛地一坐起来，头脑间“轰轰”涨得发疼。她揉了揉额头，看见四周虽然依旧雾气遮盖，但却比魔界的淡了不少，这才记起来，昨天她九死一生之下，脑子里也就乱糟糟了，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从人界封洞出来的，她就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林意欢攒了攒力气，好容易才从碎石坑里爬起来，一拍手向四下望了望，恍然记起前面哪里好像有面悬崖上有许多藤条，她上次就是从那儿下去的。正准备昂首挺胸，迈步向前，谁知一脚迈出去刚准备接第二步，就结结实实被绊了个马趴。不过，幸好地上似乎有什么垫着，要不然磕在这到处碎石的地上，腰都能给她磕断了。

　　她忽然觉得身下压着的那一块地方，形状很奇怪，尤其是中间有一块地方，似乎……格外的奇怪。她的一只手正好压在身下，于是趁此便利，伸手到那地方去摸了摸，依她丈量的尺寸来看，有些像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