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世今生9

　　金光璀璨，却更多柔和，一颗半黑半白的珠子高悬于穹顶，光辉好似屏障一般护着障内的人，也好像是为了防止什么东西逃出去。在那屏障内，一人静卧于巨大清寒的冰床之上，合眸安睡。

　　郑肃寂用什么方法得到的定封珠，林意欢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心里有些激动地想，有了这颗定封珠，柳肃言大概就会再醒过来吧。郑肃寂慢慢扶着柳肃言坐起来，靠在床头，替他梳了梳头发，又为他净了面，做完这些之后，便坐在床边，一边用毛巾替他擦拭双手，一边看着他道：“小七，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可爱笑了，只要五哥带着你玩儿，你都笑得很开心很开心。可是，自从那以后，五哥就再也没有看过你笑了。”他苦笑一声，“小七，其实五哥那时候真的想要告诉你的，可我又不敢，我怕你会恨我，我是真的怕，真的怕……”

　　顿了顿，他又释然地看着柳肃言笑着道：“没关系，你不醒来，五哥可以等，那么多年都等过了，整天看着你冰冷冷的时候，都等过了，五哥已经等了四十年，还可以再等二十年，四十年……呵，我真的能等到那时候么。”

　　柳肃言在定封珠的护佑下，的确有日渐恢复的迹象，但是很慢，太慢了。等他的身体渐渐能在定封珠的保护下，离开魔界去人间一会儿的时候，郑肃寂便经常带着他去人间走走，有时候是河流，有时候是山川，不过，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当年的郑府旧宅。这间旧宅不知是不是郑肃寂翻修整理过，空无一人的旧宅，看起来与当年风光毫无二致。

　　郑肃寂扶住柳肃言坐在台阶上，阳光正好，屋檐投下阴影，覆盖在两人的身上。他一面扶住柳肃言，一面讲些小故事，大禹、夸父、精卫……，也会讲讲方才过路的时候，看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也许，柳肃言在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五岁那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日渐西移，郑肃寂将柳肃言放进卧房休息，床的四周忽然出现缠绕的黑气，这些黑气下沉到地面，便成了一个个身穿黑甲的魔界士兵。

　　郑肃寂独自在街道上行走，漫无目的地买了些小点心，正欲返回郑府，夕阳中，一个摆满各式各样红绳的小货架映入眼帘。林意欢也在看着这个小货架。这种小货架在娄城也很常见，小时候，林长安带她出来玩儿的时候，还给她买过一条很好看的红绳系在手腕上，卖这小玩意儿的摊主还说，这红绳是护身符，能保平安的。

　　夜静人安，郑肃寂为柳肃言系上那根红绳，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地道：“我记得你五岁那年，五哥买过这样一条红绳给你，你一直戴着，戴了五年，十岁那年我再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戴着。那条红绳已经脏了，但五哥还一直收着，今天重新买了一条，希望这一条红绳能保佑你永远平安。”

　　林意欢情不自禁地举起自己的右手，那腕上正好也戴着一条红绳，和郑肃寂给柳肃言戴上的那条一样。

　　“林意欢她已经死了！”

　　大约郑肃寂从来没有对柳肃言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怔然，缓下语气道：“小七，她真的已经死了。天下有多少女子，只要你喜欢，五哥取来给你便是，可林意欢，真的已经死了。”

　　柳肃言呆呆地坐在床头，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虽然一直以来，林意欢都很希望柳肃言还活着，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亲眼看见柳肃言真的重生了，她的心却重重地跳了两跳，心里不合时宜地在想：“我不会是，真的已经死了……吧？”

　　更让她揪心的是郑肃寂的那些话，干什么要一遍遍提醒说自己真的已经死了？这种事情说出来很有意义吗？再说了，自己真不真的已经死了，和他后面那句话有个屁的关系。说起这句，林意欢就来气，什么叫天下的女子取来便是，女人又不是大白菜，你想取便取么！

　　但是她现在还打不了郑肃寂，外面的胜算也没有，当即龇牙咧嘴举拳虚张声势地在他背后砸了几下。

　　定封珠罩于穹顶，郑肃寂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便将那颗一拳大的珠子化成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小珠子，过去放在柳肃言衣内。柳肃言还是他走的时候的样子，坐在床头，也不如昔日坐的那般挺直，微微有些颓然，失了魂儿般一遍遍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郑肃寂无声地叹息一声，勉强稳住声音缓缓地道：“小七，晚了，你的身体才刚刚好起来，早些休息吧。”

　　柳肃言像是浑没听见他说话，还在一遍遍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郑肃寂无奈片刻，道：“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小七，别再作践自己了……很晚了，五哥抱你过去休息吧。”

　　抱过去？如果林意欢没有记错的话，虽然柳肃言很少和郑肃寂站在一起过，但柳肃言和郑肃寂是差不多高的，甚至，柳肃言还要略高一点儿，他确定他抱得动柳肃言？不过想了想，林意欢就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柳肃言虽然个子高，但是并不怎么重啊，要不然上次自己是怎么抱着他满洞跑的。林意欢以手背锤了锤额头，自骂道：“真是！”

　　郑肃寂一手扶住柳肃言后背，弯腰另一手抄起他膝盖，果然毫不费力地就将柳肃言抱了起来，柳肃言仿佛没了知觉，仍一遍遍重复着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只是不再一边摇头一边说了。郑肃寂把柳肃言安置好之后，便起身向外走，刚刚迈出一步又侧首回去看了看柳肃言，柳肃言已经闭上了眼睛，眼眸轻颤。他低垂下头，道：“五哥知道，你喜欢她，可她已经死了……”

　　只消那一句，林意欢的脑子里已经是晴天一声霹雳，继而空白一片，其他的话，就算她强迫着自己去听，也再听不见了。直到现在，林意欢也还没从那一句“你喜欢她”的震惊中醒过来。她的心跳在郑肃寂说出那一句的时候突然间停滞了，然后，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脸上、身上突然都很热，等她不知道是发觉了还是没发觉，抬起右手来看的时候，那手心已经涨得通红，汗涔涔的，仿佛刚刚在冷水里洗过似的。

　　她闭上眼睛，压住心里那份莫名其妙地冲动，喉咙有些干，她就艰难地挤出来一口唾沫咽下去。在一个空荡荡的、无人的空间里，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缓了好一阵，咚咚咚如敲鼓的心跳才逐渐变回了扑通扑通的心跳，林意欢又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艰难地自答道：“他说，柳肃言喜欢……喜欢我？”随即，又立即疯狂大笑着否定了：“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林意欢是你想多了，这个‘她’也不一定，就是你吧，柳不言怎么会喜欢你？是嫌你捉弄他捉弄的不够，还是嫌你害的他还不够倒霉？你……一定是你想多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但事实上，她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郑肃寂说的那个“她”的前提的确是一个叫林意欢的人，而条件是“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

　　林意欢大呼“不可能”，狂甩着袖子，憋红了脸闷头就往前冲，直到一脚踩了空差点面朝黄土摔下去，脑子里这才清醒了一些，扑腾着胳膊直起身来，见眼前还是方才的那一间屋子，只是布置却有些不同，有点儿像柳肃言以前在瑶华宫时住着的那间芝兰殿。屋里，一名曼妙的魔界女子正在为柳肃言束发，一把碧玉的小梳在她指尖与柳肃言发间飞动。柳肃言静静坐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似盯着镜面在看，又似是在发着呆，突然，他眼睛微动，一抬手抓住了那名魔界女子正与他束发的那只手腕，而便在此时，那女子一怔缓缓抬头起来，镜中也映出了她的一张脸。

　　然而，最可怕、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她的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