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前世今生3

　　那声音一圈圈如涟漪一般在林意欢心间一遍遍地回荡，“五哥快跑”这四个字仿佛深深地刻进了她脑子里，从幼小的孩子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阴险怪异的呜咽，在她脑子里狂啸尖叫。林意欢被这声音吵得头疼，三年前耳朵里的那种嗡嗡乱响又发作了，一边响，一边回放着各种各样、或喜或悲的幼童的声音：“五哥快跑，五哥快跑。”

　　嗡鸣声越发尖锐，林意欢用胳膊抱紧了头，然而，这种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的痛根本和三年前断指之痛的煎熬不一样，只是同样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令她忍不住叫喊出声，撕心裂肺，喉咙嘶哑。周围的梦境仿佛受到了她情绪的影响，飞速翻滚，人声重叠，有她自己的，也有梦境中的那些人的，或悲或怒，无休无止：

　　“你现在回去根本谁都救不了！七少爷是要救，但，不是现在。”

　　“诸位请看清楚，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何救不得？”

　　“他既我的徒弟，这种事情用不着旁人来替！”

　　“易丹之术自古至今从未有人尝试过，为他？静涵师弟，你哥哥当年要救他，现在连你也要救他，这么做真的值吗！”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值与不值，只有做与不做。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留着……他……就……是……祸害……”

　　林意欢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大响，那些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又从断断续续变成了一片沉默，如激起的水花落回到水池里，渐渐归于平静。头仍然疼得厉害，不时还是会响起那句“五哥快跑”，可终归耳鸣的症状要好多了，林意欢缓缓放下了手，眼前一道强光乍起，她很木然地抬手遮了遮。这道强光很快便黯淡下去，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三四个在打架的小孩。

　　事实上，与其说他们是在打架，不如说是他们在殴打别人了。这群人像是瑶华宫的弟子，都是身穿水蓝色校服，而地上那个正在被他们殴打的孩子，也是一身水蓝。他蜷缩在地上，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死死地抱着，水蓝色的校服上大大小小踩着脚印，那些人一边对他拳打脚踢、谩骂不止，一边不断伸手去抢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林意欢并不认识这个孩子，但看他受人欺负，莫名地就是一阵心悸，心里某个地方一抽一抽地在疼。她眼眶也有些发酸了，心想大概是刚才那一阵，有些后遗症吧。然而，这种抽痛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忍受不了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很像，是不是？很像又怎么样！不是就是不是！他不是柳肃言他不是柳肃言，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

　　可喊到“他不是”的时候，她还是一步抢上去，伸手去推那些动手打人的人，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里是梦境，而她永远也推不动那些人的。她冲进去，对着旁边一个打得最厉害的人使力一推，然而，什么用也没有，她直接从那个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身后的喝骂和殴打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干巴巴的，让人害怕，林意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忽然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不疼，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可哪怕是假的呢？哪怕是假的，也是活的，活生生的，她可以看见的。

　　林意欢回过身，再次进入到殴打的圈子里，她去推开所有的人，一次次地从那些人的身体里穿过去又回来，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柳肃言身前，可那些人的拳脚穿过了她的身体还是落在了柳肃言的身上。根本没有用的。

　　在曾经那些她没有注意过的时候，柳肃言一次又一次地护全了她，可她现在就连为他受一次伤，保护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脑中突然闪过那天柳肃言推开自己，被魔鳞剑一剑穿心的样子，仿佛晴天一道霹雳，一声巨响就响在她的耳边，林意欢被吓得呆住了，就像那天一样。她一副神不附体的模样回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柳肃言，而恰在此时，柳肃言也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

　　远方，遥遥一剑飞来，轻轻巧巧地将一众人全部打翻在地，一人身着紫衣，厉声喝道：“住手！”

　　说话之时人尚在远方，而话音未落，人已到眼前，伸手执住了方才制服众人的那把剑。

　　正是郑肃寂。他横剑在身前，尽管面上平静，可充血了的一双眼睛在看着一把寒森森的剑，却让他看上去恐怖万分。林意欢挡在柳肃言身前，抬头望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竟莫名地很感激。

　　那几名弟子摔得四脚朝天，爬起来也不敢大声申辩，一个个脸色灰白，见郑肃寂只是定定站着也不说话，不像是要教训他们的样子，便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推搡着一溜烟儿跑了。

　　郑肃寂的手握着剑柄，指骨逐渐变得发白。忽然，他眼中微动，神色缓和下来，蹲身去扶柳肃言，然而柳肃言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他伸着手，颤抖得厉害，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只是语无伦次地道：“小……肃言……师弟，别怕，五……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得如何了？”

　　柳肃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看了看他，便拨开了他的手，自己颤颤巍巍地、慢慢地站起来，伸手擦掉了嘴角和脸上的血迹，转身后，在怀里紧紧抱着他方才一直拼命护住的东西，极慢极慢地拖着步子，兀自向前走去。

　　他一直抱着的是一把剑，剑鞘是水蓝色的，古朴优雅--诛魂剑。

　　林意欢缓缓地起身，呆愣愣地看见柳肃言的背影越走就越远。身后忽地一声痛喝，林意欢转身看时，却见是郑肃寂用剑把自己的右手和地面插在了一起，他用力极狠，银锋三尺只余一半还在外面，另一半已经没入他手掌和土地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转过脸来，透过林意欢去遥望那已经消失了的背影，一双眼睛血丝更甚，两道泪水从他狰狞的面孔上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