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前世今生

　　林意欢被沉重的铁链绑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这里没有光，即使在人界应该最明亮的时候，这里也黑暗得让人毛骨悚然，因为不时就会有几只吸血的蝙蝠发出怪异的叫声，铺天盖地地飞起来，朝着她飞过去。

　　这里，是魔界。

　　这些天，林意欢常常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没有知觉了，但右手食指的断口上却还是时不时会掉几滴血到她头发里，有时她仰着脸，血就落在她眼睛里，鼻子上，脸上，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她的右手其实还是在的。她感觉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但到底多长呢？她记不清了。她很困很累，可是不知道郑肃寂当初给她吃了什么药，即使她整天地闭着眼睛，满脑睡意，却永远也不会睡着。每一天，每一天她都无比清醒地感受着血液一点一点地从她右手食指的断口上流逝，流逝。

　　她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一点，大概有些像回光返照。她记起了好多事情，她记得那天，郑肃寂抱着柳肃言，问她：“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啊？你为什么就是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她当时回答了一个很可笑的答案。她说：“我不知道。”

　　黑暗中，隐约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过来，那人影到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似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叹了一口气，坐在下面的台阶上，低声絮絮道：“意欢，你爹已经走了三年了，我今天想去看看他，可我……没脸去见他了。我知道，你恨我，从小到大，我这个做二娘的，从来都没有好好对你过，但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

　　这人正是林意欢的二娘翠翠。林意欢刚开始知道是这个女人亲手烧死她的爹和齐伯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她纵泪嘶吼，恨不得挣断缚住她的铁链，生吞了这个女人的血肉。但是现在，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女人是谁，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

　　二娘在台阶上坐着，独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便如过去的那三年一样，起身往外走。拖沓的步子仿佛穿梭了时空，很慢很慢，在即将踏出洞口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停住，莫名地道：“意欢，你放心。”

　　这一晚，林意欢过得无比艰难。她很渴，渴得嘴唇上起了一层死皮，渴得嗓子里干热得难受，比三年她熬过来的任何时候都要难受。她想喝水，但她知道，不会有人给她拿水过来的，即使，她喊到死。恍恍惚惚，恍恍惚惚，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眼前也是忽明忽暗，即使嗓子疼得厉害，她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句笑声：“终于，解脱了。”

　　话音一落，她就再也支持不住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只有右手食指的断口上还在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滴血。

　　四野茫茫渺渺，像一个幽幽的黑洞，而这黑洞中的两边是扭曲的、无边无际的色彩，那些奇形怪状的色彩，不停扭动，断断续续地发出“喀叭、喀叭”的声音。林意欢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所见所闻已经不是在那山洞里的黑暗，也不是阴暗潮湿的空气里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更不是铺天盖地乱飞乱叫的那些蝙蝠。她双手抹了抹脸，拿下来时却猝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这只右手是完整的，没有受伤，食指上也没有从指根就截断了的断口。她有些吃力地站起来，遥望四野，右手刚才撑了地，她一边在衣服上无意识地擦着手，一边心想：“我是……死了吗？所以，这里是……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是吗？”

　　仿佛是为了给出回应，她身旁那色彩斑斓的洞壁上突然发出尖叫，时断，时续，色彩杂糅分合，好像一个人的脸被拉长又被缩短，又突然被压扁，很丑很滑稽。林意欢觉得很有趣，便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谁知手刚一碰到那人脸上，那人嘴忽然大张开来，一张黑漆漆的大口占了大半张脸，嘴巴以上的部分则向一旁扭转，白光一现，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待她一下从某个地方又被弹出来，而且因为没站稳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眼前所见已经是一片赤黄的颜色，仿佛太阳就快要落山的那个时候。她慌忙起身习惯性地拍身上的灰尘，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林意欢抬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大概是那些蝙蝠给她留下的后遗症。四面都浸在赤黄的光里，夕阳西下，一座肃穆宏伟的大宅子挺立在她面前，朱红的大门紧闭，高高的门槛下正放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想来这婴儿出生才不久便被父母放在这儿了，大概是希望这府里会有好心人收养。

　　那婴儿在襁褓里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林意欢怔怔地看着紧闭的红漆大门，心想不会有人来了吧，正要上前去，一个身影却与她擦肩而过，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径直走到了最上面一层的台阶上，看他身形是个少年模样，穿着不菲，应该是府里的少爷什么的。这少年在最上面一层台阶边上立了一阵，然后就也好像没有看见门槛下那个孩子一样，伸手去叫门。他只轻轻扣了两声，便等着了，期间那婴儿还是嘶哑着幼小的声音不住啼哭。

　　没等多久，门沉重地“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仆从模样的人立在门旁等候，这少年从容地踏进门去，但就在他踏进门的一瞬间，那婴儿仿佛也知道他要走了似的，更加声嘶力竭地哭起来，他站在门里一僵，又折返出门，抱起了这个孩子，进去之后，大门砰地再次紧闭。

　　一瞬间，只需要这少年回眸的那一瞬间，就能勾起林意欢三年来对郑肃寂所有的恐怖回忆。林意欢僵硬地抬头往上看，血红的门额上放着一块蓝底金字的牌匾，隶书写着两个金黄如闪电爬过深蓝夜空的大字。

　　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