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携手私奔4

　　　　这个人她不仅认识，而且这些天以来甚至还非常之熟悉，因为这个人就是柳肃言啊。她仿佛被一道惊雷正正劈中，张了嘴却半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柳肃言，心里好似一千口大钟被敲得疯狂乱鸣：“这是梦，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猛地里有个声音急急大喊道：“行了我的姑奶奶，赶紧醒过来吧！”

　　是个女子的声音。林意欢猛一转头，惊道：“谁在说话？”她正在四下里寻那声音，却忽然觉得两肩上微微一沉，便被掰转回去，柳肃言皱着眉头，看她道：“欢儿。”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了？”

　　林意欢一把抓住柳肃言的手，立即道：“难道你……”

　　她原本是想问柳肃言有没有听见那声音，可见到柳肃言看向自己的眼神甚是担忧，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猜想他方才应是没有听见的，是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想了想，只哈哈笑道：“没什么，大概……大概是我昨日睡得晚，听错了，没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背脊却陡然爬上一股森森地寒意，因为她听见“啪”的一声响，就像是拍掌或是手拍打了在额头上，方才那女音惨然道：“天啊！”

　　林意欢全身只是一僵，两眼发直地望着屋里，眼前灯火曈曈，红烛娇艳欲滴，一派喜庆。她觉得肩上又紧了紧，便缓缓地转头去看柳肃言，柳肃言对她微微一笑，道：“欢儿……”她看见了柳肃言启唇说着话，可是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她只听得见另有一个柳肃言的声音唤她道：“欢儿！欢儿你在哪儿？”

　　这声音如同方才那声音一样，一句话之后便消失不见了。她恍然一瞬便缓过神来，见柳肃言仍微笑着看她，眉目间和缓，柔柔的仿佛一湖清水，问她道：“怎么了？”

　　她摇头道：“不对。”

　　自她见柳肃言第一面到现在，柳肃言的脸上从来就没有过任何表情，一双眼睛从来都是空洞洞的有如一潭死水，说话的音调也从来平板麻木、不温不火，总之不像一个活人，换言之，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眼前的这个柳肃言与平常的人，太像了，正是因为像，所以眼前的这一幅画面却变得诡异起来。

　　林意欢霍地站起身，柳肃言随后也缓缓站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柳肃言仍然微笑着看她道：“怎么了？”说着便朝她迈步过去，一边迈步一边很诡异地微笑重复着：“怎么了？”他是在迈步向着林意欢走，可是却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每说一句，他脸上的微笑便愈加深刻也愈加诡异，脸上白皙的皮【肉逐渐变得透明，透明得可见肌理，可见白骨，那森森的白牙却还在上下牵动重复着：“怎么了？”

　　猛地里满屋强光，林意欢伸袖在眼前一挡，待那光缓缓暗淡下来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嬉闹声，是几个孩子在唱童谣：“丑八怪，没人爱，又没爹，又没娘，你说奇怪不奇怪，丑八怪……”

　　林意欢放下了衣袖，见到不远处的墙根下几个孩子围在一起，一边重复地唱着那个童谣，一边嘻嘻笑着对着他们围成的圈子里手舞足蹈。她兀自晃了晃神，却突然有个声音道：“我的妈，你总算舍得醒来了。”

　　正是方才她两度听到的那个女音。当下林意欢便清明了些，脸上抽了抽，确定道：“你是……问、问心。”

　　问心无奈地“哎”了一声，道：“真难为您还记得我。”又道，“我说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林意欢知道它又要说个没完了，问心每次帮完她，都要罗列一堆出来说明自己的错误行为和它的英明神武，所以为了保证耳根清净，林意欢便赶紧扯开了话题：“这、这是什么地方？”

　　问心还在喋喋不休，听她发问果然停了下来，道：“噢，我刚才看你快醒了，就随便开了个梦境拉你进来缓缓。”

　　林意欢还待要问这是谁的梦境时，一个孩子捧着什么东西从她身边走过去，看样子是向那群唱童谣的孩子走过去的。那几个孩子不知道围着什么，唱了一会儿童谣，闹得越厉害，笑得也越大声，忽然，围在两头的孩子散开向后一退和中间的人并成一排，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面前，大声说道：“丑八怪，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这里，不然我就叫人来打死你。”说完“嗬”的一声朝前啐了口唾沫。

　　林意欢这才看清，原来墙根下缩着一个小孩。这小孩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两手抱着头，缩得像是一只故意做小了的麻袋一样。

　　方才说话的那个孩子旁边又站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孩子，奉承道：“就是就是，这种丑八怪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里，真晦气！”伸手在鼻前扇了扇，便朝地上的小孩踢去一脚，“听到了还不快走，找打！”

　　他举拳晃了晃，旁边的那些孩子哈哈哈笑起来，却在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喊道：“住手，不准你们欺负他！”

　　是那个捧东西从林意欢身边走过去的小孩。他看起来年纪还小，大概是因为那些孩子年龄都要比他大上许多，他有些害怕，所以一直躲在旁边不敢出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有了勇气，手里举着一块石头，说道：“我不许你们欺负他！”

　　方看到这里，问心忽然拖着声调催促道：“缓得可以了就快走，外面很可能出事了。”

　　林意欢却混然没听到似的，望着那个小孩把手里的石头又往高举了举。她原本以为他是要用这石头去砸别人，没想到，他却猛地将手往回一收，将那块石头砸在了自己额头上。他虽然人小，可用的力气却不小，额头给他砸了个小口，血就流出来了。

　　那些孩子脸色忽变得害怕起来，这时，又有一个孩子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七，小七，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啊？那些人知道会打你的。”

　　那几个孩子看见小七砸伤了自己的额头本来心里就害怕，听见有人找过来，怕惹了事，放了几句“你等着”“有种别走”之类的狠话，忙不迭地就走了。小七过去把地上那小孩拉着坐起来，又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细心地将他头发上的草叶子摘了下来，轻声道：“哥哥，别怕，坏人都跑了。”许是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他便伸手擦了擦眼睛和额头。

　　那会儿这孩子头上裹着衣服，又在地上蜷缩得紧紧的，林意欢也没能看清楚，这会儿坐了起来，林意欢才看清楚，原来这孩子的头发颜色与常人不同，是墨青色的。他抬起头，头发遮住了脸，两颗深紫色、亮晶晶的瞳孔从头发下探出来望着小七，半晌，伸手摸了摸脖颈，沙哑的声音冷冷道：“你不害怕吗？”

　　他的脖子上长着青紫色的鳞片，看起来很是骇人。小七“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朝他脖颈摸去，还没摸到，他就很害怕似的往后躲。小七道：“明明是哥哥在怕我呀。”他身边立着那个跑来叫他的孩子，一脸不耐道：“小七，你跟他说话做什么，我们得快些回去了，要是那些人发现我们跑出来，可又要惨了。”

　　小七却道：“阿荀哥哥，早上的馒头你还有剩的吗？我只有一个了。”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雪白的馒头。原来他方才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馒头。

　　被他唤作“阿荀哥哥”的孩子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半个咬了牙印的馒头，极不情愿地递给他，道：“诺，就只有半个了，给你。”

　　小七道了声“谢谢阿荀哥哥”，接过了那半个馒头便和自己那个馒头一起推给了那个孩子。那孩子眼神亮了亮，却又忽然黯了下去，低声道：“以后，不要再来了。”小七也没有答话，只是将那一个半馒头推给了他，便被阿荀拽起来匆匆地跑远了。

　　林意欢望见那个孩子抱着馒头怔怔地看着，问心凉凉道：“看完了就走吧！”眼前画面一阵风吹沙散，一明一暗之后，林意欢悠悠地睁开眼睛，望见上方的树干枝叶模模糊糊，渐渐地枝条分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坐起来，身旁那堆火已经燃尽了，林中似起了大雾，朦朦胧胧的，她左右瞧看，不见柳肃言，只模糊看见对面的那棵树下黑漆漆的一团，像是一个人靠坐在那里。她不确定那是不是柳肃言，便叫了声：“柳肃言。”

　　不见有应，她便在雾中摸着往过去走，快要到那团黑影身边时，却不知被脚下的什么东西一绊，她没防备，一跤向前扑上去，一只手正碰在一个冰凉的事物上，那似乎是一个人的手，只是这只手冰冷僵硬，没有半点儿像是一个活人的手。她正凝着那只手呆呆怔怔地想着，那只手却忽地动了一下，她方才想起来，自己那一跤跌倒是横着扑在人家身上的，连忙想要起来，谁知一动身起来，正好手指扫到了那只手的手腕腕上，隐约感觉那里粘腻腻的，有道很深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