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玉田鬼镇

　　周遭景色突变，红光诡异妖娆，方才摊子上的女子咯咯娇笑道：“还是这里的馄饨好吃。”她身旁的男子道：“你喜欢，以后我们天天来这儿。”女子又娇笑起来。

　　林意欢转身，见那女子已经坐到那男子的大腿上，两眼木直，脸上挂着两行血迹，细长的舌头舔食着殷红的长指甲，那男子与女子一般形容，木直着眼睛盯着桌上那碗馄饨。两人先前具是穿着衣裳的，这时衣衫褪尽，下面展露出来的却不是光滑白皙的肌肤，而是自脖颈以下都像被剥了皮一般血淋淋的模样。两人木械似地调笑了一阵，忽然兀自抽搐不止，头扬起来，眼睛向后翻着，喉咙里嗬嗬怪响。接着砰砰两声，爆开一团红雾，血肉四散，好似一场绽开的烟花，转瞬即逝，周围红光也立即黯淡下来。

　　乌云闭月，馄饨摊上的灯火幽幽暗暗，方才一圈叫卖的小摊和摊上客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阴风一拂，便听见一阵咕咕呵呵或喜或悲的怪叫声。馄饨汤锅那边，小摊老板绝望地喊叫道：“杀了我吧，你们都杀了我吧！”

　　之前所见的几个摊上竟然没有一个是活人，皆是人死后怨念留在世上所成的幻象，这些人在生前无一例外都是爆体而亡，编织幻象时自然而然再度重现了自己死亡的过程，有些人大概死的格外凄惨，于是在方才那一男一女和包子铺张伯家笼屉里的尸体爆体之前，就是一副血淋淋的模样。看来，这便是阳子奇所说的玉田镇闹鬼的事情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不断呻【吟。这声音听上去像是个老者，又害怕又绝望。林意欢踏了一步往遮雨或是遮阳的小篷里进去，身后柳肃言和司徒璟瑶二人先后捏了张照明用的火符，燃起后也一前一后进去。火光照进暗角里，只见一须发花白的老人倚在支篷的一根木头上，头发散乱满面冷汗，大张着腿，之前倒扣着一只碗，碗周围湿润一片，想来应该就是方才林意欢久等不来的那碗馄饨。

　　老人一见火光，以袖遮面，一边向后缩一边沙哑地说：“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林意欢弯腰下去伸手碰了碰老人的肩膀，轻声道：“老伯，那些鬼怪都走了，莫要害怕，我们都是活人。”

　　老人拿过袖子，见眼前是个十分俊俏的公子，又看他身后跟了两个拿着明火符的公子，皆是长相不凡，其中一人面目冷淡状若冰霜，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体质，这才放下了戒心，由着林意欢把他扶起来，扶到那方小桌上坐下。老人歇了一会儿，连连唉叹，抬头望着眼前三人道：“三位仙人不该来的呀！”

　　林意欢挑眉道：“为何？”

　　老人将原委诉了一遍。原来，玉田镇这闹鬼的事，起初并不像现在这样凶戾，只是隔三岔五的在荒坟野地里才能碰上，且也未曾伤人性命。荒坟野地常见鬼怪，玉田镇的人也就没当一回事，只是请了当地几个道士做了场法会。谁想到做了这一场法会之后，鬼怪一事非但没能消除反而愈演愈烈变本加厉，直到今天，鬼怪侵袭到镇内，有时甚至大白天也能碰见鬼，之前请来的好几家仙修术道，要么被杀横死，要么就是被吓得疯了。

　　林意欢听老人这么说，觉得不甚合理，喃喃自语道：“若是不伤人的鬼怪，那就不是厉鬼，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成势如此，接连作恶？”

　　老人道：“什么短短数月，都闹腾了两年多了！我恐怕玉田镇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是活人了，仙人……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林意欢听阳子奇说“近来”，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近一两个月内的事，怎么竟是这近一两年来的事情吗？又听老人说怀疑玉田镇已经没有几个活人，当下联想到那一场宴宾自爆的梦境，但时间对不上，人数更多不到使玉田镇“已经没有几个人”的地步，何况此地如有厉鬼，就算她才疏学浅看不出，难道柳肃言会察觉不出吗？再说梦境由心而生，即便是问心，也不能保证探梦取忆中十成十是现实所见。木着两眼想了许久，一时毫无头绪，头一侧正好看见柳肃言在她身旁坐着，面无颜色，似乎也在想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次对柳肃言做了坏事的缘故，她一看见柳肃言的脸就情不自禁地往下看，然后就看见了那两片冰凉的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只看得一会儿，又觉得嗓子眼里又干又涩，舔了舔唇，不由得错开目光，抬头见天色已然不早，月色诡异，随口道：“这么晚了？哎老伯，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卖馄饨呢？玉田镇闹鬼闹得这么凶，晚上就不该出来的。”

　　老人唉叹一声，道：“我也不想大半夜到这地方来，可我要是不到这儿来，还能上哪儿去啊。他们都得上我家里去闹，我老婆孩子受不了啊！”

　　老人道：“两年多以前玉田还没开始闹鬼的时候，我就在这块地方卖馄饨，有几个客人喜欢吃，天天来，这其中就有方才那位公子和小姐。可突然有一天，那位公子和小姐就不来了，我道是他们吃厌了。人常吃一样东西，再好吃也会腻的，因此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那位公子和小姐自那日以后就再没来过我的摊上，我摊上的客人也一天比一天少，好多面熟的突然就不来了，一连几日都不来了，到最后只有阳家那位公子还来我摊上。他来的时候，不光要一份现吃的，还要一份带回的。”

　　“后来，生意越做越惨淡，玉田又开始闹鬼了，我老伴儿就劝我晚上别出去了，我一想也是，白天卖馄饨挣的钱和老伴儿给人家浆洗补衣挣的钱够一家人吃喝了，便打算晚上不摆摊了。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二天将将天黑，我们一家正吃晚饭，有人在外头敲我家的门。那人敲得又急又响，像是有什么等不及的大事儿，但就是一直不说话。我大着胆子喊了一声，也没人答话，就是一个劲儿地敲门，发疯似地敲。我只好让老婆孩子在房里躲着别出来，我壮了壮胆子，出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从头到脚血乎乎的人，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身后还有一大群人，有些看着像人，有些就和他一样。我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就给他们拖到了这里来。我看他们一个个很眼熟，细瞧之下，都是我以前的那些客人呀，我……我……”

　　说到此处，老人已经泪光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些鬼已经闹过，想来今晚应该不会再闹了，三人送了老人回去。返程回将军府时将将走了一小半路程，林意欢突然止步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