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探梦取忆

　　声音是从她眼前那几排画中其中一排传出的，画像室内光线昏暗，她望了许久，竟然没看出有人站在一幅画像旁，只觉得那声音十分耳熟。

　　那幅画像旁灰蒙蒙的阴影里，一人逐渐走出来，清冷而苍白的面，眉头皱起，漆黑如夜的眼睛，深色的紫衣在他姿势带动下，微微飘动。

　　林意欢松了口气，心底打了草稿便照心宣科道：“师尊看过后，觉掌门师伯今早遣师兄送来的书上有几处不妥，特让璟瑶过来告知师伯。”

　　一声轻叹，那张脸完全从阴影里出来，正是郑肃寂。他负手不明阴暗地望了“司徒璟瑶”一阵，忽然道：“是吗？”

　　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意欢俯首道：“书中疏漏，师尊怕璟瑶不好说与掌门师伯，所以想请掌门师伯抽空到瑶华宫，一同商议。”

　　郑肃寂迷惘地望她，好像没见过她一样。良久，他点点头，疲倦地道：“好，我知道了。”行至她身旁，又停了一瞬，“我今夜便去。”

　　他正要迈步出去，身侧一把通体漆黑的佩剑突然颤栗不止，微微嗡鸣。当即手在鞘上一按，回身一闪到了画像室他方才出来的那扇门口，身形顿停，微一侧首看见“司徒璟瑶”还在原处分毫未动，神色森然道：“你先去回你师尊。”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不见人了。林意欢整了整袖口，大袖一挥潇洒地负了手，抽身从紫阳宫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这次她回来，总觉得司徒璟瑶好像没以前那么黏着柳肃言了，倒是去清霜宫去得勤。这两天估计吴景轩那儿不好过，司徒璟瑶一日里有大半日在瑶华宫看不见人影。

　　身随念动，林意欢走着走着，从紫阳宫下来，就走到了清霜宫。以前隔三差五就要来清霜宫跟上官肃心和吴景轩疯玩一天，回来后却不知怎地，竟然还没到清霜宫来过，也许是忘了，也许是她也不知道的原因。

　　林意欢边走边出神地想。上官肃心上次中毒也不知道解了没，吴景轩以前就为了他师尊闹得要死要活的闹了五年，这次还不知道要闹多长时间。

　　再深一想，似乎现在来清霜宫有些不合时宜。她叹了口气，正好刚才从隐梯下了一半的时候没人她便换了本相，心想还是回去的好。转身正要走，后面一人诧异道：“林师妹？”

　　声音沉沉，极温柔细腻，她一转身，果然看见一道水蓝色的人影，手里端着水盆，一只脚方从一扇门里踏出来。

　　是司徒璟瑶。

　　他见林意欢呆呆立着，便走过来几步，道：“林师妹，你来是？”

　　林意欢回过神，一连“噢”了几声，才道：“那个……我，来看看吴师兄。对了大师兄，吴师兄……他怎么样了？”

　　肯定不怎么样。跟两年前一样，天天借酒浇愁，不梳不洗，跟疯子似的。

　　果然，司徒璟瑶侧身望向屋里，犹豫道：“吴师兄……他不大好。”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爆出一阵狂笑，一道青影快如闪电从房里窜出来，抓着司徒璟瑶的胳膊疯狂地摇：“璟瑶，璟瑶，我想到办法了，我想到办法了，哈哈哈哈……我终于想到办法了！”

　　司徒璟瑶神色复杂地回望了林意欢一眼，他所说的“不大好”，林意欢瞬间了然于心。

　　上次吴景轩只是耍酒疯而已，看他现在这副兴奋得不能自制的模样，比上次还惊悚。他不会是受不了刺激真疯了吧？

　　林意欢干咳一声，道：“吴师兄，你……想出什么办法了？”

　　好在没她想得那么糟糕，吴景轩现在还算正常，稍微克制了一下，便满脸喜色激动不已地道：“我、我、我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我师尊回头了！”

　　他故意一顿，挑了挑眉毛，貌似很义正辞严道：“死缠烂打，我就不信他不跟我回来。”说完，又哈哈的跟个傻子一样地笑起来，仿佛他真的已经把冯肃君给绑回来了。

　　他笑了一阵，松开了司徒璟瑶那双可怜的胳膊，便心满意足地回房去谋划下一步了。司徒璟瑶望着林意欢，满脸都是“你看就是这样的不好法”的神情。

　　半晌，他道：“吴师兄最近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情，看来冯师伯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啊。”

　　不，这比上次严重多了，吴景轩已经得癔症了。

　　林意欢扯扯嘴角表示无话可说。真佩服这位仁兄，竟然做梦还能……

　　她一把抓住司徒璟瑶手腕，十万火急道：“师兄，我要下山一趟，出事先帮我担一下，我回来还你！”

　　“你”字出口时，她已经跑出了很远，司徒璟瑶摇摇头，有苦难言只得无声叹息，在她背后喊道：“放心吧林师妹！”

　　做梦做梦，她怎么忘了问心的老本行了。不过也难怪她会忘，问心自从回来擎顶山就一直很乖，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她一回山忙着查那人出身，也没留意过，这小家伙这两天吃了没有。真怕把它给饿坏了，在上面轻轻抚摸一阵，歉疚道：“问心啊，真对不住，我都忘了还有个你呢。你放心，下山我就给你找好多好多梦过来，你今天就尽情尽兴地吃，吃饱了……吃撑了为止，随便你。”

　　问心蹭蹭她右手食指，她舒心地笑起来。

　　在梅城转了一个时辰后，问心大小吃了上百个梦，在林意欢手指上一前一后地缩动。林意欢甚至想象到了，一个人酒足饭饱后打着饱嗝靠在某个地方拿牙签剔牙的满意之态。

　　她摸了摸问心，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望着前间一座小寺庙，门面窄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红光熹微，随风摇晃。正是她安置那人的小佛寺。

　　这小佛寺大概是近两年建起的，寺内仅有三四个僧人，其中一个须发飘长的僧人做了住持。由于是新建，宣传不够，寺内香火不好，来的人少，倒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她在灯下站着，已经化了男相，身形纤长，谦谦玉立，正是那日初回擎顶所化的男相。她左手摩挲着问心，自言自语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知道一个人的过往呢？”

　　问心是与她心意相通的，当即便给了解答。她嘴角一勾，道：“探梦，取忆。”黑影一闪，消失灯下，徒留那两只灯笼前后左右地摇晃。

　　问心的过人之处，正在于此--但凡可以入梦，皆可凭梦解决。而人之所梦，有真有假，探梦取忆就旨在去伪存真，将人现实所历原模原样地以梦境的形式显现出来。

　　办法是有了，可问题就是，她，根，本，就，不，会，探，梦，取，忆。那些什么入梦点、出梦点她根本就搞不清楚，顺着问心地指导，入了那人梦境后，乱窜一气，不是小时候爹妈抱着他温情蜜意其乐融融，就是他跟在爹妈后头边流汗边给挖地的爹妈喂水喝，再不就是和一众同门玩个小游戏，嘻嘻哈哈闹个不停，然后被人发现，罚跪罚打。

　　闹了个通宵，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生活也太TM丰富了，怎么什么都记，就是不记正事儿呢。

　　看着远处那人一身紫衣飘动，一手执剑随心乱舞，林意欢的脑袋终于失望到撑不住掉了下来。

　　少顷，一阵微风从她身边带过，刚劲中带着几分温柔。她抬头望过去，一身着深紫色宫衣，身形高挑的男子，侧面对她，手上正拿着一条项链坠子。

　　这项链是条银链子，尾上坠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如果要细说，这宝石不单单是宝石，而是一枚戒指，穿在了那条银链子上。不正是她在紫阳宫和那人身上所见的那枚戒指吗？

　　她又仔细看了一阵，侧面对她那人，面上和缓，并未做锁眉之态，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漆黑如夜，傲得理所应当。

　　她当时在紫阳宫并未来得及细看，只看见画像边角有行小字，长长一串，大概写的是紫阳宫某一届宫主姓名某某。依据那个“静”字来看，应该就是紫阳宫前任宫主。

　　这位前宫主将那项链挂在那人脖子上，那人一派喜悦，忙道：“谢谢师尊！”

　　前宫主随手一挥，道：“你喜欢便送你。”

　　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紧有用的。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保佑行不行。

　　前方画面忽然模糊，不久，一个蓝黑色的漩涡倒行逆转，林意欢抱臂过去，凝望这漩涡道：“问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