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师徒情深

　　本来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家长里短地拌碎嘴，真没想到，男人们一旦碎嘴起来比女人更不顾情面，更招人烦。

　　林意欢来清霜宫时看见吴景轩颓坐在一棵树旁靠着，青石路上过来两个师兄有说有笑的。

　　林意欢侧身让过，那两位师兄收了笑向她微微颔首示意便走了过去，又开始说笑起来。

　　师兄甲：“他今早上老远看见咱们师尊，又哭又笑地迎上去，跪地不起，还求着说什么‘师尊，去跟掌门师伯认个错’之类的疯话。我还是头次见师尊脾气这么好过！”

　　师兄乙碰碰他胳膊肘扭头示意他往后看：“怎么说，吴师兄也太可怜了，师兄还是少说两句吧！”

　　清霜宫上届下来的弟子只有两个，不是冯肃君，那肯定就是上官肃心。

　　“林师妹，你来了。”

　　林意欢头皮一麻脊背上一紧，稍一侧身却看见吴景轩立在她身后。

　　吴景轩目光形容呆滞，脸上稀稀拉拉地胡茬硬巴巴地从他原先那张精干明净的面皮下抽出来，看着很落拓。他原来梳理得齐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简直不堪入目。

　　他刚才大概是在喝酒，或说他这些年来到他站到林意欢身后的前一刻，他一直都在喝酒。

　　林意欢稳住心神，再三确认自己已经能拿出个得体的微笑，这才整个人转过去看着吴景轩：“我去紫阳宫移交瑶华宫今年参加封魔庆典的名单，掌门师伯让我过来问问，清霜宫今年的名单几时能拟好。”

　　吴景轩闷了一口酒，目光呆滞地看了林意欢一阵，转身一歪一歪地稳着步子往玄武殿的方向走。走了一阵，他忽然停住了，醉醺醺地向林意欢摇手：“我这就去！”

　　然后又闷了一口酒，接着就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或者说是脸上倒酒。

　　若是冯肃君还在，这些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

　　林意欢在心里算了算，冯肃君离开擎顶山已经整整五年了。她原本还以为吴景轩就算难过，五年的时间也顶能让他把一切都看淡了都忘了。可她唯一没想到就是，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成型的习惯有多可怕，可怕到一个小小的细节，只要他想到，他的心就会止不住地因为疼痛而一再地收缩起来。

　　曾经的吴景轩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但让他继续这么消沉下去，林意欢实在是……于心不忍。思前想后，也只有召唤大师兄司徒璟瑶过来好好劝劝吴景轩了。

　　一来，她这几年跟司徒璟瑶处的还不错，司徒璟瑶也是明明白白地跟自己道过歉的；二来，司徒璟瑶性格温和而且最有耐心，就算是再无药可救的混混地痞也能在他唐僧式的说教下浪子回头，更何况吴景轩还是个从小知仪懂礼的修仙人士；三来，她观吴景轩以往对司徒璟瑶确实不错，说不上好得能比上他师尊，起码是比较有耐心愿意花时间去忽悠司徒璟瑶，再者吴景轩是男子，司徒璟瑶也是男子，男与男之间总归相互要更了解一些，也就更好相处一些吧。

　　如果林意欢要是个男人，她就很愿意代劳。女人的心思她猜不透，男人的心思她自问猜得还是比较准的。奈何她此生被生成了个女儿身，擎顶山上的那些小碎嘴们，她还是得防一防的。

　　司徒璟瑶好说话，好说话到了什么程度呢？

　　她一张口，司徒璟瑶就满口应下了。只是在这之前，她得等司徒璟瑶把惯常的安排先做了。

　　司徒璟瑶惯常的安排就是，去给柳肃言洗漱。

　　这个，林意欢可不敢代劳了，上次就代劳了那么一次，司徒璟瑶差点儿没拿实际行动外加眼神表情冷死她，她可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每晚坚持提醒自己去芝兰殿点灯（保护好自己的命顺便保守好柳肃言的小秘密），然后心情好了又有时间的时候就去给柳肃言做上一碗甜粥。

　　这么想想，生活还是挺不错的。

　　司徒璟瑶跟着林意欢去清霜宫找了一大圈，最后才在洗心阁最角落里的一架藏书后面看见了满脸湿漉漉混合着酒味和颓废之气的吴景轩在撕他已经抄好了的一份《洗髓经》。

　　他一边撕一边哭，那一沓纸又很有韧劲，被他撕开几个口子后揉成一大团一把扔到了墙上又弹到地上滚回他脚边，他把手插进头发里埋头发疯似地揉搓起来，可能被他梳理过的头发又变得乱糟糟的，比林意欢早上见他时还要乱。

　　司徒璟瑶怯场了，凭他贫乏的想象力也许想不到一个人突然发疯是个什么样子。他眼睛转向了林意欢：“师妹，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让吴师兄一人静一静。”

　　吴景轩忽然带着哭腔喝了一声：“都别走！留下来陪陪我吧！”

　　这后面的一句，他说的声音涩涩的粘粘的，近乎于恳求。

　　司徒璟瑶还不愿意过去打扰吴景轩的清静，林意欢推着不情不愿的他就过去了。

　　吴景轩仰面靠在书架上，红红的眼睛闪着闪着眼眶里的眼泪就顺着流下去钻进他两边头发里。他盯着司徒璟瑶看，一手放进怀里摸了许久又拿出来一壶酒。

　　大哥你们清霜宫是酿酒厂吗？

　　他拿起来正要喝，司徒璟瑶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去，仰头咕嘟嘟地喝了几口，拿下来后脸都辣得变色了，倒是没有像林意欢第一次喝酒的时候那样像小狗一样地吐舌头。

　　吴景轩坐起身半跪着一手拽住司徒璟瑶衣角，一手上去抢着抢着够他手里的那壶酒，和着眼泪在嘴中含糊道：“你给我，你给我。”

　　司徒璟瑶将那壶酒放在一手中高高举着：“吴师兄，你不能再喝了！”

　　吴景轩攀住他的臂弯借着他的力量爬起来，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把酒夺回来抱在怀里，然后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见吴景轩又要喝酒，司徒璟瑶一记不轻不重的暴击打出去，吴景轩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那壶酒让他手一抖摔在了地上。虽然是皮制的袋子摔在地上并不会破，但由于没有盖上塞子，酒还是流了一大滩出来流光了。

　　吴景轩顺着墙滑落下去，目如死灰地看着那个酒壶，然后伸手将它拿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又哭又嚷：“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个了，我只有它了。”

　　司徒璟瑶过去挨着他坐下，抱着胳膊碰了碰他：“吴师兄，别这样了。该过去的也该过去了，你总这样放不下，上官师伯他们很担心你的！”

　　吴景轩执拗地一转身，哭得更厉害了：“你说的轻松，那是我师尊又不是你师尊！”

　　司徒璟瑶一愣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拿指头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吴师兄……”

　　他话还没出口，吴景轩突然转头过来脑袋扑在他胸前抹起了鼻涕：“师尊，我要我师尊回来，我要师尊回来……”

　　林意欢好像真的听到了几个鼻涕泡泡在他说话间破了以后夹在话音中间的声音。

　　司徒璟瑶像缴械投降了一样举着手，嗯嗯啊啊的算是给吴景轩做回应。直到吴景轩逐渐住了声不再吹鼻涕泡泡了，他才敢低头下去看。

　　吴景轩额头抵在他胸前，呼吸均匀，竟然是哭累了就直接趴在他身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