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火化的那一天，晓星尘很平静，无波无澜的表情，有点呆滞，又有点可怜。
他将薛洋的骨灰带回了夔州，买下一块风水宝地，修了座小屋，骨灰就埋在后院。
他想种几棵树，却恍然发现，自己连薛洋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最终种了一株枣树，一株石榴，在树下埋了两坛安曲酒，等着薛洋回来。
夜猎回来时，就坐在树下，盯着霜华剑柄上的剑穗出神，那似乎是薛洋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降灾。
晓星尘没有给薛洋立灵位，降灾就插在薛洋坟头，代替灵位，似乎也在守护他。
晓星尘咽下一口苦酒，醉眼朦胧间，仿佛看见薛洋站在树下，冲他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道长，洋洋想吃糖啦！”
晓星尘倏然一愣，眨眼间，那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便消失了，徒留一阵凉风习习，直穿胸膛。
那是山林间的风，从不属于红尘中。
树上的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恍然间，似乎过去了好多年。
可我的阿洋，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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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台阶上坐着个面色蜡黄，衣衫褴褛的孩子，约摸七岁。
他眼都不眨地盯着一盘糕点。
点心的主人发现了这道炽热的目光，计上心头，便对孩子招了招手。
男人问道：“想吃这盘点心吗？”
小孩子点点头，奶声奶气地问：“想。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男人勾唇一笑，几分阴鸷几分不屑，罪恶的嘴脸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他拍拍孩子的小脑袋：“乖，去帮我送个信，这盘点心就归你了。”
于是小孩子便去了。
穿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路过熟悉的包子店铺，他正要走过拐角，却仿佛听到了什么。
“阿洋。”
小孩子一愣，当即四顾。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
是错觉吗？
他又要提步，那声音兀地又响起来：“阿洋，别去。”
小孩子迟疑了，有些讪讪地收回脚。
他试探般问道：“是谁？”
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小孩子想到甜腻腻的点心，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又迈起步子。
那声音却又出现了：“阿洋，别去。”
小孩子顿了顿，没有再理会。
拐过街角时，他闻到一股清冽的檀香，像糖，又不像。
身旁有个驾着牛车的人路过，小孩子赶紧往旁边闪了闪，空气中的檀香稀薄了些，片刻间便消散干净了。
他摇摇头，逼迫自己忘掉那股檀香，又继续去送信。
殊不知，在闪躲那牛车时，一个白衣道长与他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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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沉的，乌云盖顶，却没有落雨，但估计快了。
晓星尘忆起，初遇薛洋时，也是这样的天气，还有义城外及膝高的杂草。
自以为心若磐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薛洋对他动了情，一番挫折，他也终究爱上了那个黑衣少年。
于薛洋而言，晓星尘是光，是救赎，是蜜糖，他怎么舍得离开他。
晓星尘茫然四顾，眼前依旧是熙熙攘攘的闹市，并无什么不同。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霜华剑柄，却慌了神——红色的剑穗不见了。
他沿来路找去，人群逐渐稀落，天色渐晚，他越发焦急。
“啊——！”前方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晓星尘箭步上前，只见一个小乞儿趴在地上，左手鲜血淋漓，殷红夺目。
一辆牛车在他身后遥遥远去。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弦断掉了。
晓星尘将那孩子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孩子抽抽搭搭，颤巍巍看了晓星尘一眼，疼晕过去了。
晓星尘将他送到医馆，嘱咐大夫帮忙照看，随后回到闹市中，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晓星尘指节捏的咯咯作响：“为何无人报官？”
那些人叹息着，讲出了薛洋曾经讲了无数次的那个故事。
“得了吧，常家可是当地的修仙世家，就连官府也要给几分薄面，谁敢报官声讨？”
“轰——”的一声，惊雷随闪电落下，这场雨终于迟迟的来了。
薛洋断了小指，被晓星尘带回了家里。
不知是福是祸。
薛洋明明那么喜欢笑，小时候却很爱哭，看见晓星尘就黏上来不放手了。晓星尘也很宠他，将他放在膝上抱着，给他讲《道德经》。
当初是薛洋给他讲，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薛洋的伤好了以后，时常盯着自己的左手跟晓星尘说：“道长，它好丑。”
晓星尘攥住他的手，额头相抵，低沉道：“不丑，阿洋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阿洋。”
薛洋哼哼哧哧红着脸跑开了。
晓星尘不自觉地浅笑起来。
若是他能放下心中仇恨，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晓星尘把降灾从地里拔出来，擦干净了送给薛洋，说：“以后，我教你剑法，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薛洋很开心，不过降灾挺沉的，他拖着剑的样子有点滑稽，却更让人有保护欲。
如此这般，风吹花落。
薛洋十五岁的时候，可以独当一面去夜猎了，晓星尘师承抱山散人，剑法自然不必多说，他教的薛洋，也比从前那个野路子出身的薛洋厉害得多。
夜猎的次数多了，仙门百家自然流传出一句话：薛晓出，人间平。
成为无数仙门弟子的人生信仰，终极目标。
只是后来，也成为众仙门唏嘘的对象。
东方既白，薛洋和晓星尘夜猎结束，不巧遇上骤雨，只好狼狈地躲进一处山洞。
薛洋连打了几个喷嚏，冷得直哆嗦，晓星尘生了火，将两人的外衣褪下，支了架子烤干。
薛洋实在是冷的不行，往晓星尘怀里蹭了蹭，后者默契地将他揉进怀里。
薛洋瓮声瓮气道：“这一趟可真不值得，怎么正巧就碰上大雨了。”
晓星尘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有点烫，蹙了蹙眉：“阿洋，你发烧了？”
薛洋“啊”了一声：“没事的，烧不死人。”
晓星尘道：“不妥，定是你前几日风寒未愈，强行跟着我夜猎，又淋了雨……雨小了些，我回去拿伞，你在此等我。”
薛洋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我要跟你一起。”
晓星尘摸摸他的脑袋“别闹，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
薛洋只好双臂环住膝盖，自抱自泣：“嘤嘤嘤，道长你可要快点回来。”
晓星尘：“好，乖乖等我。”
言罢在薛洋眉心落下一吻，便冲进了雨幕里。
薛洋望着离去的那个身影，摸了摸眉心，脸颊悄悄荡开一抹红晕。
道长的唇好软好甜啊。
淋了雨，陈年旧伤复发。薛洋褪下纯黑手套，断指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眸色暗了暗，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也算是因祸得福，他遇到了清风明月的晓星尘，无微不至的晓星尘。
半晌，他轻叹一声，罢了，都过去了。
他闭目小憩，等晓星尘来接他。
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弯了弯嘴角。
朦胧间，他听见陌生的声音：
“家主，前面有个山洞！”
“晦气，赶紧进去。”
薛洋警觉，连忙穿好外衣，严阵以待。
一阵脚步声。
“家主，这还有个人嘞。”
男人向薛洋投来打量的目光，见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不屑道：“想来是谁家的孩子贪玩跑出来被困住了吧。小子，你别这么看着我，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善心大发可以带你回家。”
薛洋捏紧拳头，愤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常、慈、安。”
常慈安挑眉，一副理所当然“你应该认识我”的样子。
“你带我回家？”薛洋冷笑一声：“我看今天回不了家的，恐怕是你。”
降灾出鞘，嗡鸣不止，灵光乍现，直取面门。
常慈安一惊，拔剑抵挡：“没想到也是个修仙的。小子，你是哪家的弟子？”
薛洋嗤笑：“你薛爷爷无门无派。”
常慈安道：“不知好歹！还不帮忙？！”
经他这么一喊，他身旁那个弟子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拔剑相助。
薛洋转攻为守，一面留意洞口。
他自然想杀了常慈安，但若是晓星尘此时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降灾越发迫人，常慈安身上已有好几处挂彩。
想必他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身手竟如此了得，一时之间更加郁闷气急。
若是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手里，他这家主还有何颜面做下去？
双方心思百转千回，各有顾虑。
陷入僵局，薛洋越发焦虑，发狠一般弃了降灾，赤手空拳冲上去，一拳将常慈安左眼窝砸得鲜血喷涌。
常慈安那一句“狗娘养的”还未骂完整，他就僵住不动了。
降灾从他背后穿透胸口，疼得他几乎能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他脸部抽搐几下，倒地死透了。
那弟子吓得肝胆俱裂，拔腿就往外跑，薛洋追他到洞口，却猛地撞进一个充满檀香味的怀抱。
与他周身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薛洋僵住了，晓星尘伸手揩去他脸上溅到的血。
“道长，我，我……”
晓星尘温柔地抱住他，下颌抵在他头顶：“不必解释，阿洋。”
薛洋瑟缩了一下。
早该知道有这一天的，晓星尘叹了口气。
薛洋道：“刚刚那个人……”
晓星尘拍拍他的脑袋：“怕吗？”
“什么？”
晓星尘道：“怕声名狼藉吗？”
薛洋低声道：“我只怕道长受我连累。”
晓星尘摇摇头，问他：“后悔么？”
知道他问的是杀常慈安报仇一事，薛洋很诚实：“不悔。”
晓星尘似乎僵了一下，闭了闭眼，道：“走吧，去做我一直不敢做之事。”
薛洋仰头看他，只看到晓星尘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溢满不知名情愫的眸子。
当夜，常家突然走水，分明是雨天，那火却生生不息怎么也扑不灭。
酒馆里隐约传来交谈声：
“听说了么？栎阳常氏那场离奇的大火，烧得渣都不剩。”
“死光了？”
“可不是。不过哥哥我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据说，官府派人善后之时，火场里找到两具相拥而死的焦尸。”
“啥？”
那人神神秘秘道：“更离奇的还在后头，一柄长剑刺穿两人的胸膛，剑柄上刻着‘霜华’二字！”
……
我陪你下火海，愿你双手不染尘埃。
（完）
作者晓星尘用灵力纵火，灭了常家满门，又杀了薛洋，然后下去陪他了。
作者道长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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