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隔天早上，陆晨曦和庄恕做完术前备课，便进了手术室准备林森的手术。

另一侧，小综合厅。傅博文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也在如期进行。

傅博文、书记和医务处处长坐在会议台主位上，地下做了二十几位各大新闻媒体记者。

医务处处长对病人院内自杀未遂的做了简单陈述，话音刚落，就有记者出声提问。

“现在网络上疯传，因为柳灵是第三者，而男方妻子原是仁和的医生，所以就诊过程中，有一位姓陆的大夫对柳灵有言语上的侮辱，甚至与柳灵及家属发生多次争执，致使柳灵自杀，请问这是否属实。”

医务处处长微微斟酌了一会儿，刚要出声解释，却被身旁的傅博文抬手阻拦。

傅博文微微抬头，语气郑重：“我们不会在公众面前，谈论任何有关病人的隐私，这不符合规定，也不道德。我们要向媒体说明的，只是这件事的所有事实。网络上，有人恶意造谣，把柳灵自杀的事归咎于我们的大夫，这是扭曲事实。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柳灵的自杀并未是我们的医护人员造成的。”

底下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细声议论声。

傅博文肃然声明：“我们绝不容忍任何恶意的诽谤，坚决维护医护人员应有的权利和尊严。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底下的记者却不愿死心，犀利的言辞不由得转向饱受非议的明婧瑶和陆晨曦身上，“傅院长，我听说院务会对贵院明婧瑶主任和陆晨曦大夫进行了停职处理。那为何两位大夫扔在手术室主刀手术呢？”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不由得对仁和医院产生了质疑。

医务处处长听着底下那不堪入耳的言论，神色微微一变，心里有些焦虑。

傅博文低头沉默了片刻，缓缓扶着桌子站起身，带着几分坚决，“明婧瑶主任确实正在完成一台极其危急的肺移植手术，那位病人已出现器官衰竭，若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进行手术，性命难保。”语气微微一顿，带着几分沉郁：“至于陆晨曦大夫，她确实也在主刀一台纵膈肿瘤切除手术。一个七岁的孩子患有纵膈肿瘤，手术也是刻不容缓。据统计证明，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是最能有效避免术后胸痛的手术方案。”说着，开始伸手解衣服，“请允许我用一个实例来说明。”

胸前触目惊心的种种伤痕让众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拍照，底下一片嘈杂。

明婧瑶悄无声息的站在最后面，静静地望着台上自述着的傅博文。

傅博文微垂着眼眸，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两年前开胸手术后，我不幸成为了少数中毒慢性胸痛患者。”似是在诉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一般，“疼痛和随之而来的暴躁无力让我难以承受，我不断尝试各种止痛的方式，疗效不佳，我的情绪也由最初理智的接受，变成后来的焦躁、混乱，乃至绝望。”

底下一片寂静，众人心神集中的聆听着傅博文的陈述。

“当我成为患者我才真正懂得，连一个拥有丰富医学知识和治疗资源的医院院长，都无法理智地面对病痛所带来的精神压力。我不断加大药量，逐渐形成对药物的依赖性，致使我患上了抑郁症，几度产生自杀的念头。”说着，抬手指了指胸口那些触目惊心的烫伤和刀伤，“这些用烟头、手术刀在胸口留下的伤痕，就是最残酷的证明。”

众人仍是一脸震惊。

明婧瑶眸光复杂的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何感受。

傅博文神色平静的将衣服扣上，沉声道：“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已经不能再胜任高强度的临床工作，应该去做抗抑郁、戒药瘾的治疗。但我始终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继续勉强自己，想给我的职业生涯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为此，我不惜利用我的学生明婧瑶，利用她以手术一助的名义为我完成这两年来所有由我主刀的手术，她在我逞强的时候及时制止，让我明白我的心存侥幸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做赌注！她用远胜于我的巅峰水平的高超医术完成手术。而在之后的访谈中，我又一次想维护自己的专家形象，没有说出实情，窃取了明婧瑶的手术成果，获得了虚假的荣誉。”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愧。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几位熟知的医生翻出了当时的术后采访，那是徐芳因的肺移植手术。

傅博文微微抬眸，眸光深沉如水，“最终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我侮辱了‘医生’这两个字，辜负了患者和学生对我的信任，无论大家对我同情与否都无法掩盖我的过失，我申请除提前离职以外，取消我一切荣誉称号，把我的资料和相片永远从仁和专家墙上移除。”

眸光不经意触及明婧瑶的身影，四目相对，眸光交错。

傅博文移开目光，语气木然：“我曾经想过用手术刀了结自己，可是有人对我说，手术刀是用来救人的，不该成为怯懦自杀的凶器。”眸光径直望着神色平寂的明婧瑶，“是的。手术刀是救人的，而我已经不配拿起它，应该把它留给真正的好医生。而明婧瑶和陆晨曦就是这样的优秀大夫！她们或许有各自的问题，但她们比仁和很多医生，包括我都更优秀！明婧瑶所主刀的肺移植手术、食管手术和肿瘤切除手术是全省最有效的，病人康复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而陆晨曦主刀的胸腔镜微创手术所治疗的病人，其病发率为零。”

记者们哑口无言，沉思地低下头。

傅博文将随手放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拿起，认真叠整齐，轻轻放在桌上，“我们培养这样两位好医生是很难很难的，如果让这样的医生放任流失，从此不让她们走上手术台，那无论是对医生还是患者都是巨大的损失。”将胸牌轻轻放在白大褂上，神色郑重的抬头，“现在，被术后胸痛击垮的傅博文将离开这里，而用手术刀挽救无数患者生命的明婧瑶、陆晨曦将留在这里，留在手术台上，留给所有被胸外疾病困扰的患者们！请大家相信，我们这样努力的结果是值得的！”

明婧瑶眸光深深的望了眼傅博文，按捺住内心复杂的情绪，缓缓转身离开。

明婧瑶靠墙而站，神色疲惫的闭了闭眼，心里很不平静。这样的结果在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平心而论傅博文确实是一名好大夫，好老师，他只是太过懦弱，让他放下他热爱了一生的事业，坦然揭露他内心的伪装，把自己最黑暗、最不愿面对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公之于众，可见他需要下多大的决心。

“喝口水吧。”出神间，跟前突然多了个人。

明婧瑶猛地睁眼，微微抬眸，只见穿着白大褂的扬帆神色平静的伸着手站在她身前。

“应该恭喜你，代理院长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明婧瑶微微扬唇一笑，抬手接过他递来的一瓶水。

扬帆却毫不在意，略带歉意的朝着她说道：“对不起，还是让你”

“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明婧瑶神色淡然的出声打断，“没什么好抱歉的。”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停职一月、扣罚半年奖金对她来说，实在太轻了一些，她心里明白，这是傅老师和修老为她争取的，还有他....

“你放心，就算是停职，你的门诊日和手术日照常安排。”扬帆似是很为她不平。

明婧瑶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抬手制止，“别，我还想好好休个假。”她也要沉下心来静静想想，傅博文那一番自述，让她心里掀起一层惊浪，微微有些恻然，打乱了她的计划。

扬帆失声一笑，语气柔和，带着一丝戏谑，“难得见你有个躲懒的时候。”

“拜托，从我留院任职开始，我就没休过一次轻松的假期好吧。”许是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明婧瑶也难得的有心情说笑，冲着嘲笑她的扬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扬帆此刻心情也是很愉悦，看着对面女孩明媚说笑的眉眼，心里荡起一片柔软。上次他们这样心平气和的说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记起来了，是五年前，那时的她无忧无虑的，明媚热情，后来她慢慢变得越来越沉默，和他慢慢疏远。他后悔当初伤了她，当初是她追着他，现在换他了。

“能者多劳嘛，这么优秀的明大夫大家怎么舍得放走？”

明婧瑶淡淡的斜了他一眼，扬帆眼睛里的深意和情意她看得清楚，只是如今她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眼里只有他的明婧瑶，语气微沉：“扬院长，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院内事务处理和临床上吧。”语气意味深长，“那才是你该关心的。”说完，径自掠过他身侧。

扬帆伸手拉住她的右手，眸光灼灼的望着她，“你也是我该关心的。”

明婧瑶缓缓抬手拂开他的手，神色郑重的直言拒绝：“我有人关心了，你别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该向前看，不是吗？”

“是庄恕吗？”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口吻。

明婧瑶脸色变得柔和，眸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甜蜜，大方承认：“是，他也是我最关心的人。”神色认真的望着一语不发的扬帆，“放下吧！”说完，径自转身离开，心里突然有些释然，若说之前她还有一丝念想，那此刻她便是完全放下了。

扬帆眸光深沉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的站在原地。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扬帆足够了解明婧瑶，知道她认定的就不会轻易改变。一如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喜欢他，可她就硬生生坚持了十年，只是他伤了她的心，让她失望了。

###人真的要珍惜拥有的幸福，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