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萤（8）

这里似乎没有白天夜晚之分，薄薄的白雾漂浮，没有阳光的照射，千百年来都是晨光薄雾之景，没有暗淡的黑夜。

桥的另一端一直延伸至目光触不到的地方，似乎没有尽头。桥上只有些许枯黄的落叶，和一层黄沙。

他就站在这端，看着那个名震四海龙域，受尽三界爱戴与尊重的东海龙王，抱着一个女孤魂，漫无目的地在奈何桥上走了三个时辰。

“再不下来，我的桥就要被你走塌了。”他极不情愿的开口，众人口中追捧的龙王，貌似不过如此啊！

“奈何桥，存于冥府，世间万千无奈之念筑起的桥，除非人世再无无可奈何，否则，它又怎会倒塌？”尉迟龙炎沿着桥走到他身边。

“龙王大人知道的倒是不少。”他暼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不，是孤魂，被施了法术的孤魂，静静躺在他手上，“这位是？”

“流萤。”尉迟龙炎低头，用脸贴着流萤的脸，即便接触到的，只是一片湿冷的空气。

“能否帮我一个忙？”

“能帮到龙王大人，自然是我的荣幸。”他摆了摆手，作出一副“请”的样子。

乔装打扮成流萤不认识的模样，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苏醒过来的流萤，怔怔站在桥上，看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人，还有悬浮在半空的一碗汤。

“这里是？”

“冥府，奈何桥。”

“哦，我忘了，我已经死了。”她指了指那碗汤，“所以，这是，孟婆汤？”

“是。喝了这碗孟婆汤吧。”

奈何桥，孟婆汤。他们说，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可我，还是那么自私，那么不希望你喝下去。

“会苦么？”

“你怕吗？”他不答反问。

流萤摇摇头：“再苦的都已经尝过了，如何会怕这碗汤？”

“你喝的时候，听我说一句话，就不觉得苦了。”

流萤抬起头看他，他的眉眼，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轮廓已经在眼前画出，然而那张脸，却是如何都看不清。

“什么话？”

“喝的时候再告诉你。”

“哦。”

流萤端起碗，仰起头慢饮。

“我爱你。”尉迟龙炎轻声说，细若蚊声的音量只让两个人听得见。

“你骗我，还有，你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尉迟龙炎无奈地笑了笑：“我没骗你，那句话，既然听不到，那就等下一次再听吧。”

既是爱你，又如何舍得骗你？

“下一次，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

天涯海角，无论是哪，我都会去寻你。

“我总觉得，我认识你。”流萤直直盯着他看，仿佛看得久了，便能知道他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我是说在我活着的时候？”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见过吧。”

“那你究竟是谁？”

“就是个路人罢了。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去哪？”

“轮回，再世为人。”

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路。

流萤小碎步往前走，只一会儿，她突然停下，回头问他：“轮回之后，这一世的记忆还会在吗？”

“不会，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尘往事，终成云烟。”尉迟龙炎看她一副遗憾的模样，问道：“可是有想要记住的人或事？”

“嗯，太多了，即便有些人伤我入骨，即便有些事痛及肺腑，可心还是不争气，舍不得忘记。”

“痛苦的回忆，还是不记得好，将他们带入新的一世，折磨的还是自己，何苦？”

流萤，不知道，我对你而言，是不是那个伤你入骨的人；我们拥有的共同记忆，到如今，是否只成了你深入肺腑的痛？

“也是，谢谢你，我走了。”

“嗯，慢慢走。”

尉迟龙炎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薄雾之后。

以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一个叫流萤的女子了，她怕黑，喜欢焰火、萤火虫，天性善良，慈悲为怀。

流萤，或许，我得开始说服自己，你真的不在了。

“若是心疼，何不让她还记得你？”

“若她还记得我，只怕到时我会更心疼。还有，我若是不让她喝下孟婆汤，你会让她离开？”

他笑了笑：“不会。”他轻抚了袖子，说道：“如何，看着心爱之人一步一步离开，滋味如何？”

“犹在炼狱，痛彻心扉。”尉迟龙炎苦笑，“你这种天生没有情腺的，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那才是幸运呢。”

“不懂爱，便无伤，既得伤，爱永恒。”

没爱过，如何知道个中千百滋味？没伤过，如何了解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等来日，你遇上喜欢的女子……”

“孟婆，无情无欲，无爱无恨。”尉迟龙炎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罢了罢了，再帮我一个忙，她转世投胎之处，告诉我吧。”

“既无法在一起，又何苦徒增悲伤？”

“我答应过的，守她妥帖过完三世。”

“三世之后呢？”

“三世之后，和她一起，永生永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