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下）

前些日子，随娘亲入城裁布做新衣裳时，路过茶馆听了一段书，讲的正是这瘟疫有多可怕，如同附骨之蛆，不过数日，染指整个城池，大夫们也束手无策，最后，只得封城，宁可错杀一千，断然不放过一人，大火借着势索性烧个精光……

小姑娘吓的铁青着脸，松开枯枝，步履蹒跚的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久久无言，见她不再纠缠自己，他忽然轻看了她几分，觉得无趣，心生去意，转身掐诀正待继续作法时，一双细嫩的小手拽他衣角，双眼泪光，恳求他罢手可好？无论什么因，她来背负。

这小姑娘，好大的胆魄！他玩心倏起，故作高深的微微点头，从玉葫芦内抖出一枚刺鼻气味的赤红药丸，托在她面前，让这药丸显出本相，一只毒蝎在手心缓缓爬来爬去，他以为她铁定不敢碰，他以为不过是个小孩子，大人贪生怕死的多不胜数，况且是她……

可在下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来不及阻止，她夺过直接入口即化。

“你，你当真不要命了？”原本一副风轻云淡的他，额头冒出细汗，这药丸，可是师尊亲自配置的因果之药，怎能如此轻率就给她真的，他懊恼不已，幸好师尊在他下山前，无端多给他一枚解药，或许这一切，师尊早已胸中了然，何时，这小姑娘如此让他失了自制，抖着手，他将墨绿玉葫芦内唯一的解药递给她，让她快快吞服，谁知，她接过药直接扔进湖里……

湖面静寂，毒霾散去，奇香盘空，飞雨村从此无忧，却多了一位相貌奇丑的女子，稀松的头发不断流着脓，脚底大大小小布满生疮，浑身恶臭，进村冲着一户人家乱喊娘亲，被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女人，村里虽然热情好客，对她，却真的是有心而无力，无论她走到哪，草木枯，百花谢，孩子们怕她，众人避她，让她去三十里外的落枫坡居住，会有村民按时给她送些补给。

这因，终是被她背负了，被生生剥去双十韶华，如今的她，步入半老徐娘之年，村中单身的汉子不少，但是无一人对她有一丝邪念。

他急急匆匆赶回山，谁知众师兄和师尊人去楼空，只留下一行字一枚药丸：解铃还须系铃人，望自酌。

救人要紧！他心急如焚，没有丝毫迟疑，一口吞下……

时光如白云苍狗，七年以后，昏君无道，百姓民不聊生，众多好汉揭竿起义，官军拔刀镇压，慌乱之中，一个壮年掉落山崖，昏迷不醒，幸是被她搭救。

悠然醒来，看那遮面女人身姿绰约想必是个极美之妇，只可惜那恶臭，他低着头忍着翻滚的胃，向她道谢，她掀开轻纱，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公子，你可还记得我么？”

“我的妈啊，鬼，鬼啊！”壮年脚不停留的夺门而逃。

“呵，你的模样，我怎能认得错。”她扶门痛哭，并不怨他，这是她的抉择，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无悔终生。

只是，终是有一丝不甘……

壮年走到半山腰，越想越觉得心生愧疚，暗恨自己枉读几年的圣贤书，对那柔弱妇人恶语相向，实在无礼之极，江湖行走，首领不只一次对他讲，要义字当头，不能恩将仇报，他思索半响，又回去了。

壮年仿佛无所不能，将那茅屋里里外外缝缝补补，还能做得一手的好木工，一应家具也齐了，妇人轻移莲步，默默为他擦拭汗水，温茶热了一遍又一遍，只等他歇息时端来，炊烟过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睡床上，他睡门口处，每当夜里起风，她关上窗户，为他多盖一层又一层，生怕他着了凉。

雪融春暖之际，他雕刻出一对小木人，赠给她，然后在她的目送中离开，没有挽留，她只是远远的步步跟着他，每一步，好似诉说着无尽的的思念，他知道，却一直没回头。

他渐行渐远，忽闻身后一声娇呼，心头一紧，连忙回身寻她，原来，她是故意的。

“让我跟着，好不好？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你。”

“不好。”

“好，我明白了……”她心生悲戚，浑身没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他忙去扶她。

“你还扶我做甚，我配不上你，你快快走，免得沾了我的霉气。”她使劲推搡他。

壮年爽朗一笑，气吞山河，将她霸道搂入怀，“傻瓜，我话还没说完。”

“我说不好，是因为我要娶你，长住在此。”

“住多久？”她一脸欢喜，眼神满是期盼。

“一生可好？”

“够了，够了！”她拽着他衣角，直到黄昏，拜了天地。正当这对年纪不相称的夫妻喝交杯酒时，屋外，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不请自来，长袖一摆，满桌美味佳肴，长袖二摆，壮年跪下对那老者称师尊，长袖三摆，一枚墨绿色药丸作为贺礼，还她一场碧玉年华，还她一个绝代容颜，也还二人相守一世，待白发苍苍，百年之后，他再归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