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而来，红尘而去

“老头儿，我要当侠客。”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孩童一个翻身骑到他头上，砸吧砸吧嘴说起梦话，憧憬着自己仗剑天涯的飒爽风姿，将世间的恶人一步一杀，走到哪都被人尊称一声，大侠。

“哼，做大侠有什么好？同样是浪迹天涯，被虚名拖累，混的连个姑娘手都不敢随便摸，你再看看老子，那些个太太小姐们还不是争着让我摸，想当年……，哎哎，你个小兔崽子杀千刀的又尿老子头上……”

爷孙俩长年隐居山林，小兔崽子是老头河边捡来的，那天，老头右眼一直跳，掐指一算，原来是命中有个小煞星来祸害他了，嘴里念着口诀，踩着步罡踏斗嗅风得知，小煞星是遇水可见，掷出的三枚铜钱落地，闻声辩了时辰，正是子时老头例行放水那会，所以，回答小兔崽子生辰八字时，老头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在月黑风高的那个夜晚，你是老子顶着风尿出十丈远才好不容易变出来的。

“你个糟老头子，我跟你拼了。”小兔崽子一个虎扑，挂在老头脖子上，小手使劲揪着老头胡子不放，直到后者苦苦求饶才作罢，关于他的生辰八字，老头如同茅坑的石头，死活不说。

“老头，你有什么要说的？譬如我的生辰八字？”

“你真是老子尿出来的……”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任他是英雄，还是倾城佳人，终不过黄土一堆，十年生死两茫茫，故人已去，三叩九拜之后，青衣男子脱下孝衣，锁好两间茅草屋，背起老头临终交托的算卦一切行头，哼着胡编乱造的调子踏入紫陌红尘中。

他本想守在老头坟前，浅草画蝶，细雨织柳，逆风随月行，依山孤赏小溪流水，可老头不肯，说他尘缘未了，桃花已开，等他娶来。

无论测字称骨，望风看水，还是解梦之谈，避祸赐福，他都会，却也不会，师傅生前对他千叮万嘱，医不自医，人不渡己，莫要去算自己，对旁人，算得福可说一二，算得祸休要多言，凡事有因就有果，泄露天机代价无法想象，少不更事的他曾问老头眼瞎是不是与自己有关？老头一如反常的没有嘻嘻哈哈，而是沉默不语，从他那双空洞麻木的眼中，流露出不曾见过的凄凉。

柳巷烟花之地，一曲离殇不知碎了多少过客愁人心，唯独青衣男子敲着竹筷没心没肺的自在逍遥，身后一位姑娘伸手就夺了去，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边梨花带雨，一边又很努力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

“好好的一首曲子，倒叫你一个臭算命的给坏了兴致。”

“姑娘，莫非你我同道中人，不然，你怎知我臭？如若不然，你难道偷偷闻过呀～”

“呸，登徒浪子，臭算命的，你，你有本事别走……”姑娘气冲冲拂袖离去，连帐都没结，在小二眼神不善中，青衣男子安慰自己今天算对了要破财，还好不是倾家荡产，乖乖掏出些碎银扎起了卦摊。

竖日，一个仆从拿来一只龟让他算公母，第三日，一个丫鬟拿着一枚鸡蛋让他算何时出的……

第七日，姑娘不信他竟能次次蒙对，亲自出马，将涂满墨汁的宣纸放在他面前测姻缘，青衣男子右眉一挑邪魅一笑，“姑娘，你的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喔～”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行，他就像中了魔怔，每当梦里梦外念起，便不能自控的痴痴傻傻，自从那日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青衣男子心中就认定了终生愿为她画眉，抚平余生蹙眉。

他的卦算之准，传遍了大街小巷，找他卜算的人络绎不绝，每日只三卦，千金也照样不甩，人称，神算子。

足有月余，都不见姑娘再来，他反复算了几次，卦卦失灵，用其他方式也是枉然，正当他心如急焚时，只见她赤着足蓬头垢面的狼狈不堪的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汗一滴一滴落下，打在她干枯的嘴唇上，她丝毫不在意，不停的扣着头，只求他救人。

“那人，是谁？”他心在猛烈颤抖，如履薄冰的问她。

“他是我的情郎，自小青梅竹马，十日前，跟随叔父改了盐道，至今音讯全无。”她字字诛心，并非真的无所察觉，而是她心里牵挂的只有自己的心上人。

夜未敛，情却偏偏蒙尘半边天，他接过生辰八字，抱着四把匕首，硬起心肠不看她，跌跌撞撞跑到郊外，对着皓月含泪带笑，老头，你为何不告诉我，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又为何不告诉我，我的生辰八字？你自问算无遗漏，殊不知，我还有另一种算法……

血染青石，他禅坐石台，四把匕首分别刺穿四肢，红艳如玫瑰，凄静的绽放着，又不断的回拢着，形成生辰八字，最终又凝成一条蜿蜒的红蛇，吐着信子游向远方。

“老头，你对自己可真狠的下心，原来，你还可以再活三十年……”

“那个姑娘，倘若我不救她心上人，不出三年，她就是我的漂亮媳妇……”

可惜，可惜，一切已成定局，他那副俊俏邪魅的脸，一夜之间，皓首苍颜，雪鬓霜鬟。

“老人家，住在这间房的人呢？”姑娘手牵着情郎，一脸的幸福，她的情郎盐道中途被风浪打翻了船，幸好有一截木头飘来，才有幸逃得一命，二人提了重礼前来感谢，推开门，只见一个形如枯槁的老者，一声不响的与二人擦肩而过，留下步履蹒跚的孤影，红尘而来，红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