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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瑾》【与君想依】

跑男:是兄弟,一起过

三月桃花开,云城的珍华楼络绎不绝。云城的产业以经商为主,少农忙,少织工,城中繁华富裕,人们也最会享乐。

登了檀木古香的转梯上到二楼,包个靠窗的雅座,楼下的嘈杂能瞬间消散一半。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挑去鳜鱼肉上的少许细刺,然后将这块干净白嫩的鱼肉夹到对面那人的碗里,讨好地一笑,这才盯着清蒸鱼迫不及待地再动筷子。

“啪”地一声,竹筷被拍在雅桌上。邓超忙抬起头,又没忍住向下瞥了一眼鱼肉,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对座之人不禁笑了起来,竟像哄孩子一般劝道:“吃吧吃吧。”

邓超随即像得了特赦,开始进攻盘中的鱼肉,一边问着:“晗儿不饿?”

鹿晗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何时喜欢上了这些逍遥日子?我再问一遍,几时走?”

“莫急,来时不是冬天嘛。”邓超将一块鱼吞下肚,“我盼着这鳜鱼盼了好久,要是吃不到,那可是一大缺憾……”

“珍珠豆腐——”

“对,还有这豆腐!”邓超指着小二刚端上来的一盘菜,那一颗颗饱满硕大的圆润珠子,竟是用豆腐做成的,“如此人间绝味,再配上好景致,要我说云城的桃花开白不开红,实在可爱难得……”

“小二!”鹿晗早忍不了自家大人的唠叨,叫了小二吩咐道,“在二楼留个雅间,做同样的菜,今天日落之时,我家大人要来用。”

“得嘞!”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句。

“晗儿你……”

“我看你是把佳肴配错了景致,今晚来,还是清蒸鳜鱼和珍珠豆腐,你给我好好赏赏皇上赐的夜明珠!”

赫王府,一个玲珑可爱的小丫鬟倒着茶,小嘴也不闲着:“王爷,皇上给咱们这的吃穿用度哪回不是最好的,您怎么还喝去年的旧茶呀?”

“陈茶自有一番风味嘛。我这人爱品茶,旧茶,也品。”陈赫半开着玩笑,杯到了嘴边,抿了一口,“不过,一会把宫中特种的大红袍沏了吧,除了皇兄那,别的地方还真没有那味道。”

“是。对了王爷,听说前日皇上为烽言的王设宴,公主跳了一支舞……”

“公主,哪个公主?”陈赫正闭着眼睛徜徉于茶叶的旷远芬芳,唇舌间的苦与香让他心中愉悦。

“自是颖儿公主。”

“行了,我知道了。”没了品茶的心情,陈赫把杯往桌上一放,看着碧荣。

“烽言的王好像,甚是喜欢。”

“甚是喜欢,你如何见得?”

“奴婢是听送东西的公公说的,王看了之后很是惊艳,还问了公主有否婚嫁。”

陈赫叹了口气:“碧荣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用你吗?送俸禄赐品的公公本就爱打听各处消息,好从中赚些便宜。就凭你那八卦心思,宫中辗转入人耳的东西,你非得问出点什么来。”

“奴婢只是好奇而已。”碧荣纠着衣角,“再说您是因为奴婢聪明吧。奴婢知道颖儿公主与您是一母所生,才捡了这些说……”

“诶,话多也不是什么好事。”陈赫展开了笑颜,“行了,那大红袍也别沏了,包得漂亮点给胡将军送去,再配些点心。”

碧荣得了话下去,陈赫拿过桌上的折扇猛地打开,竟带着几分愤恨地念到:“傻丫头。”

炉上煎着药,看药炉的人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一手托腮,额上渗出了汗也不去擦。

身后的木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容貌端庄,布衣朴素的男子闯进来:“郑恺,药都过了,我还能不能指望你办成件事了!”

“你那鸟老叫,叫个不停,我就想发呆……”

“听你说话真是折寿,气得我……”李晨抚了抚胸口,“说来,那鸟叫就是要变天了,十三年了,难道终于……”

“十三年?”

“垂孤一覆十三年,那侥幸逃出的世子和那个孩子,此等仇恨的确十三年也不会灭。”“皇上当年居然能灭垂孤,他现在名声可不好啊,只要有乐可寻,政事全靠国师发挥作用。话说国师从前似乎不姓这个姓,叫个什么祖蓝……”

“垂孤成臣,他才能安然享乐……不对,你省省吧,我这一壶药又废了,就你这火候都看不好的脑子,问不了朝廷。”

“你好,你喂着鸭子时辰一到都能准点蹦起来,偏要折磨我!”郑恺几乎要跳起来。

李晨也不急:“要不是你这次那次伤了,再不就练功走火入魔都没银子,我乐意找你当苦力?我还赔的更多呢。从今天起,药归我管,你去喂鸭子。”

“喂就喂!”郑恺一摔扇子走了出去。李晨刚要蹲下欲收拾残局,突然想起什么,忙追出去。

“郑恺,你不能把我的鸭子都喂死吧?还有我那药材贵着呢,别一并喂了!”

邓超在云城并没有一官半职,也不是被派来查案的特派官,只是自他来的第一天起,身边就有个小公子唤他“大人”。久而久之,人们也都称他为“邓大人”。平民百姓干脆不知道他是什么大人,些个知晓内幕的人当他是羽悸门的大人。

他的真实身份,是个谜。

邓超的容貌是极出挑的,眉宇间英气十足,又透着些风流,身边还跟着个如玉般的人,名字也好听,林中鹿,天将明,生得精致异常,肌肤洁白如雪。

雅间的门帘是层薄纱,紫澈夜明珠装在托盘上,由八根细线吊着悬在楼中央,另有四根线将一层薄纱照着宝珠,为的是让客人先见识见识宝物的奇光,随后雅间的纱掀开来,让人望见些影子与浮光异动,最后撤了所有的遮盖,众人才能一睹这人间难遇的明珠。“又不是看姑娘,这一层一层的,没什么意思。”邓超却似乎更钟意与盘中菜肴。纵使中午刚吃过一回,这云城的菜品也让人觉得不腻。

鹿晗默然不语,只拿筷子戳破了个豆腐珍珠。邓超见状忙心疼地用勺去捞,一边道:“哎呀,这豆腐要先舀到碗里,不然这汤汁全没了,多可惜……”

“你还记得这夜明珠是怎么来的。”鹿晗原本清澈温润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垂孤的镇国至宝,就被皇帝随手一挥,来褒奖一道菜?”

邓超只淡淡一笑:“说明圣上未瞧得起垂孤。晗儿,有些话不能乱说,是要杀头的。”

鹿晗意外地没有气恼,只是眼中尽是苦楚,勾勾嘴角:“罢了,我不傻,也不想与你争论。不过,是他皇帝不识货,平白给自己招来这许多杀身之祸。”

邓超一时怔了几秒,随后摇首,笑意欲散欲深。

明丽娇美的人坐在湖心的亭里,赌气般将点心投给湖中的鱼们。

“生气了?”陈赫悠闲地摇着扇子。

颖儿并未理睬他。

“看来是真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气还没消呢!我说你能不能不自己做打算,我难道不给你安排最好的?”

“我怎么了我?”颖儿终于沉默不下去,“我不也要给自己谋个锦绣前程,母妃进而殊荣加身,我未来的孩子也是高高在上的王,无忧无虑的郡主!”

“这些,把你送去和亲就得到了?”

“什么叫和亲呀?”颖儿美目一瞪,“谁不知道烽言的王是个苍皑人。再说垂孤王朝被灭,为了安抚百姓,那里向来是要什么皇兄给什么。”

“没有动心?”

“啊?”

陈赫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可是并非动心,只想寻个如意君郎?”

颖儿呆着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胡将军比他合适,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会待你好的。”

毕竟烽言,长不了。

“哥哥……”

“我看人一向不错,而且无论如何,哥哥也不会害你。”陈赫怜爱地看着妹妹,“若母妃的在天之灵保佑,或许你真的不必经历名为情爱的劫数,一生平静安宁,嫁个好夫君,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白衣少侠将头一偏,躲过冰冷的暗器,束得松散的青丝被削下几缕。他望着自己刚刚斩于剑下之人的尸首,险些又补上几下:“都死了还玩次阴的,我不就来林中练剑撞上几个吗,一个个二话不说全是杀招,人都凉了还要咬上你一口!”

郑恺没了练武的心情,却无端多了好些气受。他把剑一收,低头眨了眨眼睛,认命地将剑鞘插进地里,挖起土来。

“你们感谢吧,本少侠算个烂好人。你们这,这个算曝尸荒野,不管你们什么来头,入土为安吧。”

近日郑恺天天能见到这种黑衣蒙面的人,见了他就要杀,武功路数狠绝,且身上似有邪术,死后容貌尽毁,身上有物品化灰,还会有冷器飞出试图最后取人性命。这竹林本来是个僻静无人处,才被郑恺钟意来练武的,如今却杀机四伏。难道真如那神医的鸟说的,要变天了?

郑恺看了看日头,自己可就在乎个清静逍遥,这好日子,千万别到头了啊。

一拖又是几月,转眼来云城近一年了,鹿晗却再未催过邓超离开。

当时见院里有株枯死的桃树,邓超说最爱云城桃花开白不开红,这死树也是有灵气的,就留下了。后来他开始亲手折出白色的桃花,再用墨细细地点上娇蕊,系在树枝上。这些时日里来,他每折一朵,鹿晗也悄悄折一朵。鹿晗折完将纸花藏好,那人未曾察觉。

邓超折的纸花,鹿晗不时拆开来看,看完再折回去系好。一朵朵,一篇篇,全是邓超写的曲子,有的无词,有的配上两句所感。鹿晗极通音律,这曲子不用奏,爱慕之情就要溢出来了。

“说吧,你看上谁家的美娇娘了?”在一次系回纸花被发现后,鹿晗跳下树来,拍拍衣上的土,问道。

“你知道了,能怎样呢?”邓超向来这样,被窥破了心思,没有一丝惊讶,一丝恼怒,一丝不满,只欣然承认,鹿晗拿他根本没办法。

“大人,你变了,你眼中少了许多情绪,又多了许多情绪。你贪恋上了这有生人气的云城,舍不得那水做的姑娘。”

“是,我贪恋这有生人气的云城,水做的姑娘。晗儿,十三年了,你有累过吗?”“有……”鹿晗哑着嗓子应了一个字,再不看对面的人。

有,我也曾厌倦过这终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夜夜袭来的噩梦。只是我不会像你一般驻足,因为我的心,早已有了归处。

同一面湖,同一座亭子,只是那粉裙暗香的俏佳人,换了蓝衣庄正的大国师。

祖国师本不姓祖,原姓一个王字。国师自己念叨几遍,王国师,王国师,亡国,亡国,这是让我惶恐掉了脑袋啊。

陈赫闭着眼品茶,并没从眼睛的余缝去瞟上国师两下。其实若他看过去,视线中的人也只是边喝边颔首,忽然间问了一句:“听说,颖儿公主与胡将军大婚在即?”

“是啊,我这妹妹,终于有人肯收她了。”陈赫立马接过话茬。

“公主性子活泼些是好事,大气伶俐,惹人喜爱。”

“只希望不要闹得将军头疼。话说这胡将军可是好人啊,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给她找人家那叫一个费心思,不能让她下嫁了,人还得把她当个宝……”

“那也终归不比去烽言风光无限吧。”

“嫁去那么远,我这个当哥哥的哪舍得?”“王爷啊,公主对您的话听无不尽,却不知缘由。可我猜……是您知道的,烽言,不长久了。”

祖蓝已经把话明了,陈赫抬头,忽然笑道:“国师洞察未来的能力,了得。”

他想要改朝换代,他也想要改朝换代。可他们两个,都不能明着反。

“王爷,臣老了。”

“国师说笑,您这年轻国师,可是正当年。”陈赫丢了一块点心进湖里。

“这么多年,我也算想通了,苍皑,不能一直靠我撑起半边天,是人总会累。为了江山百姓,君王该有个君王的样子。”

“国师是火凰族人吧,火凰独立于世,神秘高贵。”陈赫抚着扇子上的纹路,好似突然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为了江山百姓,国师真是给我说了一个大笑话。你我,都不是什么心系天下之人,只是也不是浑浑噩噩的小角色。我们,都有各自执著的事物罢了。”

你不就是要保全火凰族的血脉吗?老谋深算,立自己于不败之地;为了利益,也可以陷君民于水火,可这份忠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

我只是希望,皇位上坐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帝王,那人我见过,十五年前,在垂孤的地界上。我一生只图快活,可是是风风光光的快活,君主无能,这王府脸上无光。

“你的经脉有些时日没乱过了,你这是去哪疯了?”李晨面无表情地问着,按穴位的力道不时故意加重几分。

“诶诶,你轻点,没钱就没钱呗,你看你那鸭子最近都肥了。”郑恺一脸嫌弃地埋怨道。

“那我看你生龙活虎的也没什么大事,回去吧啊。”

“别呀,神医,您最有医德了!”郑恺猛地跳起来,一脸谄媚地把李晨拉回来坐好,经脉中乱撞的气力搅得他头晕心慌,把大夫气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我没闯乱子,是有人找我麻烦。”

“我知道,都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本少侠的武功那可不是盖的,怎样,都有来无回了吧……都说了你轻点!”

“没有我的药,你的武功能这么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您夸自己的时候还真是不懂得一点矜持哈。”

“少贫。那些都是顶尖的高手,不过应该不是冲你来的。所以,要不你这段时间都别去竹林了,别惹祸上身。”李晨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白衣少侠,眼中蒙上一丝担忧,转而又思索什么,“那是谁派来的呢,难道……”

屋内只有药炉滋滋作响的声音,李晨忽然开口:“郑恺,虽然我平时损你挺多的,但你这人确实有个优点。”

“难得啊,说来听听?”郑恺惬意地眯着眼睛。

“不傲。不会大意到,以为一切都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云城最不缺集会盛宴,临近中秋,街市上更是热闹起来。

“大人,求个符吧。”鹿晗停在一红衣女子摆的小摊前,纤细的手指抚过一个个荷包,却觉察到邓超正盯着邻摊的面具发愣,自顾道,“那我替大人求好了,保相思姻缘,想必是灵的。”

笔墨一挥,一个灵秀的“水”字已落在纸面。一旁的邓超只瞥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然而这一瞥,却让鹿晗心头一颤。

自四岁起,跟在那人身边十五年,他的心思往哪飘,自己怎会不知道。今日,只是确认而已。不过让鹿晗有些心痛的是,自己确认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眼中的一份不安,或是面上的一丝慌乱;而是眼角来不及掩饰的一缕深情,和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抹浅笑。

贺家小姐,贺水吟。

那般清丽婉转的人物,又温柔娴静,琴棋书画,家务女红无一不通,该是多少男子的梦中人。

邓超已离了花团锦簇般的面具,鹿晗跟上两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折身回来,眸中带上一丝震惊。

“公子,还想求什么?”红衣女子笑得明媚。

“还没想好。只是有些好奇,对面打铁铺子里的人,可是你家夫君?”鹿晗说着,走近两步,“这一对长辉玉,真叫人艳羡。”

红衣女子并未因鹿晗这么直白地过问她的家事而恼怒,反而睁圆了眼睛,缓缓起身:“你,你如何得知?”

“月族的长辉玉,的确人间难见。没想到,月族真有族人延续,不愧于皇室第一巫族的名号。”鹿晗含笑看着眼前人。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这些只有宫中的人才知道。”红衣女子极力压低声音,已是浑身颤抖,眼中似有血丝,“当年只有世子一人逃出来!可是,可是纵然世子活着,今年也有三十岁了,不会似你这般十八九的样貌。”

“在下不是世子,只是师出羽悸门,月族的奇闻异事甚多,听人描述过一二。”鹿晗示意那女子不必太过激动,“世子很好,你大可宽心。对了,可否,帮个忙?”

几番对话间,鹿晗心中隐隐涌上一个念头。“既然是羽悸门的人,你提什么样的要求,都无妨!”

除了羽悸门几个主事的人,和李晨那样能算出天机的奇士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和那红衣女子一样,以为当年只有世子一人侥幸存活。

十五岁时,邓超的世子府多了一个孩子,只有四岁,容貌性子十分惹人疼爱。那孩子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是被养在世子府,将来做世子的侍童。

他极爱与邓超亲近,总是跟着。邓超也不烦,虽然自己正是忙的年纪,每日要学要练的甚多,却也从不撵他。反正乖巧可爱,只有在他看书累了,或练武间息喜欢闹闹他。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夜,苍皑大军杀过边境,垂孤王宫上下惨遭血洗。

世事难料,当时的羽悸门早有了皇室心腹运转,因此一队人马前来接应,还是带走了世子,和那个孩子。

然而从那以后,那个孩子让自己的存在戛然而止,消散于世间。

只因他誓要做世子的一把剑,明可出,暗可挡。

邓超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切,可刚喝下的茶水中的确被鹿晗下了药,让他浑身瘫软无力,意识却还清醒。

“那日观赏夜明珠,我就猜到大人可能不满那珠子戏弄了一番好春光,因此今日,特意让大人看看纱影如何配美人。”鹿晗轻笑,手中一缕细线断了一根,一层薄纱立下。

帘子的尽头,是邓超最不愿见,甚至最不敢想的一幕。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上方的男子压制着下方的人,肆无忌惮地蹂躏。他心中那如铃兰般的人物,被人撕扯着花瓣,折断了腰身,无情地侮辱践踏。

“贺小姐还是个清白身,大人,您确实有雅兴,不枉我找人来做这丧尽天良的事。”

喘息,碎衣,鲜血……邓超忽然觉得一阵头晕,那药的后劲上来了,恍惚间,他竟然有些庆幸,残破的画面,凄惨的哭声,皆已离他远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鹿晗早早收拾好了残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邓超如醉酒般摇摇晃晃地起身,昨晚的一幕幕正如宿醉,让他头疼欲裂,胸中郁结。他忽然目光如狼一般,狠狠钳住那人瘦弱的肩:“你可知道那佳人简单纯净有多美好?你可知道那秀娟上一朵牡丹花,就是多少情初动,离人泪?你可知道多少人拼尽了性命,换的不过是你日落归家,家中有卿待人归?”

鹿晗对上邓超的目光,那眸中带泪的模样,让无数人怜惜,此时却让邓超心悸:“那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垂孤王宫被血洗,几千人一夜之间惨死,方圆八百里寸草不生,孤魂野鬼望而退怯?现在,这十三年,几百人的仇恨,在你眼里算什么?”

是啊,这情爱,在我眼里又算什么,我能给她什么?以为自己深陷其中,结果,难不成还能给她我心中所想吗?我这样的人,到头来只会亲手毁了那副脑海中的美好愿景,恬然诗句。

胡申是个粗人,但是个心思细腻的粗人,新婚之夜他没有喝太多酒,在众人打趣他迫不及待的哄笑中匆匆告辞。

他只是害怕新娘子不喜欢他一身酒味,怕她在房中等太久。

一推门,那蒙着盖头的人竟站在门口。胡申有些蒙,一低头,看见她手里的红绸子,试探性地上去扯了扯。新人一言不发,只牵了红绸的一端,摸着另一端递到他手中,面朝卧房,意思是,让他牵她进去。

盖头下,颖儿早偷偷笑了。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那是每个女子都有的希冀。她要他将她牵进房里,从此就是一步步牵进他的心里,再也不走出来。她还要好好抚过夫君的鬓角,再到耳垂,停在他的心脏。今夜过后,每天早上都有个挂在心上的枕边人,陪她看夕阳黄昏。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有无数小女孩的心思。

不再像在父皇和兄长面前那般骄纵任性,好好做他的温柔贤妻。

想到这,颖儿又笑了。

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

邓超无力地垂下手。屋中还是好闻的药草香,让他安心。

这场梦,该醒了。

“晗儿,我醒了。”邓超背朝着那人,“从这温柔乡里。”

鹿晗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就去,再见她一面。”说完刚走两步,邓超却忽然一顿,回头发现鹿晗正拽着自己的衣角。

“我是真的醒了。”邓超回头一笑。来云城后,他再没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这笑容只有邓大人才有。既然是邓大人,就不会骗你。

“真的?”

“真的。”

“那若是真的,你就去吧。”鹿晗松了手,抿起唇,那眼神竟有些孩子气。

她听过他作的曲子,也懂过他以珍珠赠佳人表露的心迹。只是她不懂,自己的归宿是不是真的在那处。所以亦不知,老天给的这个了断来得是不是刚好。

“你,可好?”

“我有什么不好?”一见面竟是这样一句问候,她以前不晓得,对面之人还这样傻得可爱?

“你,昨夜……”

“昨夜抄了些诗。”贺水吟将一沓诗稿递了上去,“想起我们的初心,无论有没有情,这份初心总是让人怀念。”

邓超茫然地接过诗稿。

贺水吟平静地施以一礼:“对不起,我家中,有人等了。”

回到住处,白色的纸花竟缀满枝头,随风轻舞。

“昨夜不是她?”邓超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她是月族的巫女,最擅易容之术,我让她和她的夫君,演了一场戏。”鹿晗装作兴致缺缺地饮了一口茶,“不辞而别?”

对不起,我家中,有人等了。

他不能让人等。任何一个姑娘都等不起。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竟拆了一朵纸花在手里。邓超细看过去,上面是熟悉的字体,只有两个字:平安。

“大人知道我心中的愿景了?”鹿晗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我的梦,就是千万般种情爱,都抵不过一句‘平安’。”

满树的白色,一眼望不尽,只有两个字,平安。一声一声,无比慎重,平安,平安……

牵了马,跨上扬鞭,那意气风发的姿态一时让人晃了眼。邓超没回头,洪亮地喊了句:“现在走,到黄昏还能赶些路。”“啊?”鹿晗没从这变数中反应过来。

“晗儿,这场梦我做得,甚是喜欢。”邓超笑弯了眼睛,痛快地朝空中抽了一鞭子,向前两步,又把马一勒,“你在我身边,我亦,甚是喜欢。”

李晨拿书卷敲了敲那日上三竿还没起的人,有些不敢揣测这人脸皮的厚度:“我说,诊费就算了,你还赖在我这了,吃住全在我这,你不会是个混吃等死的吧?”

“是你不让我去竹林的,我无聊得很。你这常年充斥着一股药香,让人筋络舒畅,我也养养。”郑恺含糊不清地说完,翻过身又睡过去。

“养什么养,你给我起来,看看你现在!郑少侠,要不你施个轻功上房顶我看看?我赌十两银子你飞得还没有门口那鸭子高。”“这你就过分了吧,你那鸭子……诶,你干嘛?”

“一日不练手生,我和你认真的,拿着剑去院里捡捡,晚上跑竹林一趟。一大早,我那鸟叫得我心慌。”

郑恺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李晨一眼,还是抱着剑出了门,下一秒却先飞身上了屋顶,神气地看着底下一群鸭子。

屋里边,李晨却是被梁上掉下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郑恺,你脑子有病!”

“大人,再往前恐怕没有人烟了,我们在这住下,明天早起赶路。”鹿晗扶邓超下马,将白驹系在店边的幡柱旁。

“好。我的头疼病有些犯了,你待会帮我把药煎了。”

“是。这里周遭不熟悉,今晚我就不在屋里陪大人了。”

离了云城,两人的关系生分了许多,不得不说,那个地方的确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舒适的状态。不过现在这样,鹿晗倒觉得很开心。

看着自家大人喝完药,昏昏沉沉想要睡了,鹿晗放下床幔,悄声上了屋顶。

入夜,瓦片上无声无息地起了黑雾,与夜色相融,叫人看不清其中的影子。其中一个蒙面人探了半个身子到窗边,月光隐约照到床榻,他回身比了个确认的手势,却猛然发现,身后的伙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机雨阁的人,向来把敌人算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懈于试图取对方性命,可现在居然连声响都没发出半点,就被人抹杀。

他早料到这位邓大人身边不会寻常,可未曾想过他身边是这样一个如同鬼魅般的人物。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最后一件事情——自己的双眼,不知何时已被一对银钩贯穿。

但凡妄图接近客房的人,都会被诡异的方式杀死。

机雨阁开始有意将鹿晗往竹林的方向引,那里已埋伏数月,可以先除之,再做计划解决邓大人也不会不容易。

连杀数人消耗了不少暗器和体力,越向竹林深处,主客之权仿佛交替,让鹿晗有些疲于招架。

左肩生生受了一掌,鹿晗终于慌了神,再这么耗下去,自己绝对会优势全无,葬身于此。奈何为时已晚,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那人手持长剑,其锋芒如同白昼,照彻整个竹林,霎时之前所有阴招险器无所遁形,灰飞烟灭。

他的剑蕴藏天地正道,仿佛有无穷气数。

郑恺好似帮了个不要紧的小忙,稳稳停在鹿晗身侧,随意地揽上他的腰,一点一落间已在数十步开外。怀中的人低低说了句:“多谢。”

“那是蛊线?”

鹿晗万万没料到他会发现。此时自己指尖的银丝尽断,几里相隔处,血花飞溅。

“你觉察了?”

“刚刚交战不小心放跑了三个时,我就知道你把蛊丝种上去了。”

“那你还救我?”

“他们不是好人。”郑恺淡淡地回答,停在一座朴素的房屋前,“我看你身形这般瘦弱,倒不像个习武之人。”

鹿晗垂着眼睛,答道:“我的确不是侠士,而是杀手。”

“杀手?”

“是,羽悸门的杀手。”鹿晗有些好奇,“我见你一身正气,还以为你是为门内有关前来……”

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空气中一时飘散起一股异香。

“半日归!我的天呐……”郑恺慌忙搂住眼前倒下的人,狠命地眨眨眼睛,“幸亏你遇到我,能去找那个怪人。不过话说回来,中了半日归还能控制蛊丝连杀三人,你不会是个鬼吧?”

李晨的面部没有什么波动,半日归虽然恐怖,阎王爷却也不能用半日时间把人命从他这夺走。

“以掌化毒,半分入骨,朝廷出来的也不都是些鼠辈嘛。”郑恺见自己忙无可忙,只能坐在一旁干等。

“江湖有江湖的道义,朝廷也自有朝廷的艰辛。”李晨没什么情绪,将最后一根针从穴位上拔起。

“听你的意思,就是朝廷和亡朝余党在斗,那你帮谁有什么理由啊?”郑恺觉得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不禁问道。

“没有原因,我算的自己要走这一步。”李晨踱到门边,逗了逗那只白鸟,“一会他醒了要是吐些血,你不必惊慌,毒除尽了,人就没事了。”

精致灵秀的小公子站在身后,李晨只当作没看见一般,继续摆弄着手中一支玉笛。

“救命之恩,来日必答。”那小小的身影在自己背后施以一礼。

“上来就是要告辞的?”

“有要紧的人等。”鹿晗一笑,继而歪着头问,“先生可是神仙?”

“哦?你这人问话倒有趣。”李晨这回有了反应,含笑转身,“神仙谈不上,只是尘世自然好贪恋,因此大道既成的境界,凡世的人不会懂。”

“大道无情,定是玄妙无双,有更令人心驰神往,安然其中的事物。”鹿晗走上前去,以和那人同样的姿势凭栏而望。

“只有陷情爱之中的人,才会伤神于成大道者的无情无欲无相守,无爱无牵到尽头。”“或许吧,永无先生想回到尘世的那一天。”

“走了?”郑恺送鹿晗到门口。

“嗯。”鹿晗点头,深深行了一礼:“今日大恩不敢忘,以后少侠与先生若有吩咐,在下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赫王府与外界一门之隔,清静得像个世外桃源。国师若是再有事无事往这跑,就怕在暗示自己要卸甲归田了。

“机雨阁派出二十一人,只剩一个暗含着一口气,传出一段极简秘文才断。”祖蓝烦躁地转着茶杯,搓搓手又放回原位,“看来圣上不是一点长进没有,也好,此次行动,全成了我的情报。”

“你说他当真还活着?若火凰的感应不错,半日归在何人眼里能变得这般无用,我倒井底之蛙了。”陈赫向前探了探,夸张地皱着眉,“国师,得此人相助,可不止事半功倍。羽悸门再这么拖下去,你我就要花白着头发,拄着拐杖高谈阔论了。”

“王爷的意思臣懂,可这种世外高人,都是能离朝廷多远就多远。”

“他修得人命,应该会对纹毒感兴趣吧?”“您是说,用假饵钓鱼?”祖蓝眼中灵光一闪。

“假的来不得,这年头骗子太多。”陈赫摆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国师放心,这次的勇士,本王做得。”

天气有些阴沉,几里的云层透不进阳光。床上的人沉睡时仍紧锁着眉头,很不安稳。

鹿晗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想要试试那人的体温,却突然对上一双黑色的瞳孔,尴尬地收住脚步。

沉默半晌,那人低沉地开口:“三天,去哪了?”

“属下大意,不该让大人一人留在此处。”“我是说我担心。”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起身把头发懒懒一束,“做个打算去京城,那里有个机会。”

“进京?我们在羽悸门积蓄多年,又沿苍皑边缘城镇一路拉拢可能的势力,现在进京……大人,这风险最好不冒。”

“你我都知道这条路诸多不易,一朝发迹,还是要拼天命人命。”邓超负手,去意已决,“赫王爷身中纹毒,朝中无人能解,故寻遍天下名医。皇榜上,这早已失传的奇毒症状被写得十分详细,恐怕这位赫王爷,不是机会,也是个威胁。”

“小人刚观脉相已无异常,不过王爷身子金贵,可能会因药物产生不适。”

陈赫微微抬眼:“那这些不适,先生都能开方子解决?”

“尽力为之,应当问题不大。”

“那就阳春面吧。”陈赫点点头,“换成别的,先生恐怕会嫌油腻刺激。”

陈赫疲惫地翻过身闭目养神,帐外无风,李晨却已凌乱。

管家寻到正与厨房吩咐什么的李晨,恭敬地一躬身,李晨也回礼,虽然在境外多年,礼数却一丝不错。

“皇上已命人查纹毒的来处,最近外面乱,先生就在王府住下吧。”

“这是王爷的意思?”李晨皱眉。

“是。先生,出京的路最近不好走。”不等李晨回复,管家就继而说道,“王府也是为您考虑。”

李晨向来反感来自他人的威胁,却想到了刚和他说过话的人。能才转醒不久就一本正经地问大夫要一碗阳春面的人,不是幼稚得让人无语,就是心思深不可测教人不得不提防。

不过怎么总觉得那个人,好像一副密不透风的防御下,有着一份固执样的孩子气。

“先生在怪我?”身体还没有恢复,陈赫有些有气无力地靠在床边。

“王爷还是躺着休息吧,小人没有怨言。”白瓷碗面覆着一层剔透的面汤,李晨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晾一会,烫。”

“是人都会有不满,我也有不妥之处。”陈赫笑笑,说得却很认真,“皇兄追查纹毒一事已成事实,先生知道,查不出来的。”

承认得倒痛快。李晨眼底的戒备散去了不少,好在这人的性子的确让人喜欢。

“量这奇毒失传已久,万一要说先生先下毒再救人,我总不能陷恩人于不义。”陈赫的目光很是诚恳,毕竟他的本意也是寻人,于情于理都是周全,“先生留下,我万事好安排。”

思索片刻,李晨默然点头。反正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来找人的,又不是他。

抹着果粉的糕点落入水中,激起细小的波纹。两个身影并肩而立,高一些的抬手挡住来自斜上方的阳光,不经意地问:“你喜欢喂鱼?”

“见颖儿时常这么做。它们争先恐后浮上来,五彩斑斓的倒也有趣。”

李晨弯弯唇角,继续眯着眼望天:“看不出来啊,你们兄妹三个,性格差异如此之大。”

“有么?我倒觉得母妃走了以后,我们越来越像了。”

“你母妃……”

“想不通吧,她不是死于宫中争斗。”陈赫心头蔓上一番苦涩,“父皇一驾崩,她就随着去了。”

李晨没有回话,细细倾听着。

“我从小为帝王之位历练,每每受了伤,或熬不住了,都靠两件事撑着:一是志在行走于刀锋的抱负,二是母妃的笑容。

“她为什么要走,我总觉得自己至今都没有想通。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呢?总之从那以后,我把很多曾看得极重的事物放下了而已。”

一旁的李晨忽然有种想抚上那人的背的冲动。不过他只是把搭在额前的手轻轻放下,转头问道:“可有原因?”

“大概是,死处亦有安宁吧。”陈赫抬眸,与身边的人四目相对,“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蛮好。”

陈赫将一块凤梨酥送入口中,眯着眼睛细细品尝,没想到那一碗阳春面过后,那人就把自己的味蕾抓得死死的。一个大夫,居然有这样的好手艺,上天真是对他太好了。

碧荣捧了一封信过来:“王爷,门外有个人说要见您,我回了您养病不方便,他只留了这个来。”说着,双手将信封递上。

“一封信而已,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陈赫拆开信,随意地扫了两眼,下一秒却突然身影消失在原地,“侍卫,侍卫呢,人不会已经走了吧!”

陈赫握拳的双手放在膝上,极力克制着把那盘凤梨酥夺过来的欲望。

“你家大人的意思带到了?”

“嗯。”鹿晗咬下第四块糕点,“胡将军滥用军权,私藏兵马,王爷要是不希望一整套证据都被皇上看到的话……”

“消息挺灵通啊,旁路来敲打我。”陈赫没好气地翻翻眼睛。

“只有皇帝唯一一母同出的亲妹妹,才能得赐名这样的殊荣吧。颖儿公主声望极高,夫君位高权重,皇上这是害怕了,才引来胡将军这样的举动。”鹿晗轻笑,“看来他对您这个一母同出的弟弟,也不一定只一味恩宠。”

陈赫盯着鹿晗,仿佛内心飞速思索着什么,极不情愿地道:“我并非真是个闲散王爷,兵马影卫藏得比将军深。我可以帮你们,不过记着,京城依旧是我的地界。我这人讨厌大的动荡,只要制约住皇兄就好,保证让你们安然回到垂孤。”

叫来碧荣把人送走,陈赫往座上一瘫,刚才几次欲笑都强忍着,当真为难他了。

“小东西,你家大人给我下套,你跑这跟我演戏,非逼得本王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英明神武。”

许是声音太高,厨房里的李晨从一堆食材中抬起头,暗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祖蓝在赫王府寻了个好地,手捧诗卷读得专注。今天的日头异常毒,这让祖蓝心情大好,似乎老天也得了惬意,助人得胜。

一把匕首滑至他颈边,虽然早料到这一幕,但利器反射的冷光还是让他咽了咽口水。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鹿晗耐心地一言不发,看着迟迟赶来的陈赫才问。

“国师不在这,到哪避嫌?登基以后不得靠人家安抚朝内,靠人家的权威授意众人?”“国师?登基?”鹿晗将匕首隐进衣袖侧目,“就知道你不可信。为何?”

“道不同,为谋已经是奇迹了,不可能多谈。”陈赫没有正面回话,只是故作嫌弃地离开身旁的邓超一步远,“说正事,御前的守军很难对抗,国师另做了一些安排。”

祖蓝表示陈赫说得不错:“机雨阁的影卫我暗中撤了大半,如果是羽悸门的高手,潜入皇宫会容易很多。”

“里应外合,我们明白。”邓超点头,“晗儿,你去吧。”

“大人放心。”

祖蓝看看邓超,又看看鹿晗,心知两人的关系交集,竟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吓了邓超一跳:“邓大人,我能不能求您,换个人选,别让他去冒险。”

桓帝沐浴更衣完毕,那身影竟将皇宫衬得更添几分清寂。

“国师也别太忧心了,我觉得不会出岔子。”陈赫难得地没有打趣,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有些卑微的坚守,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那孩子,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还要去,你说为什么?”祖蓝也不指望鹿晗一朝就能体谅他十几年的惶然终日,但他就是委屈,还有不得不承认的不安。

“这个,国师忘了他是和世子一起逃出来的,他一样想报仇啊。”

祖蓝目光深远,最终全化成重重的一声叹息。

桓帝一路逃命,眼看退无可退,慌忙将盆景摆设胡乱推倒,试图阻挡来人。

“我知道你是谁,你忘了当年送你去垂孤为的是埋好一步棋,你的心当向着苍皑,更,更不能弑兄!”

“未雨绸缪,你当你在唬三岁小孩子?我一个质子,成了垂孤人有什么不对?”鹿晗的杀意不减半分,“你今天就用死来报我的血海深仇吧!”

匕首举起,却停在桓帝面前一寸的地方,再无法前进。毫无征兆,鹿晗只捕捉到一个很不清晰的影子。

桓帝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方才的丑态荡然无存。他凑到鹿晗耳边,幽幽一笑:“我的影卫,可不是机雨阁的。”

鹿晗被绑在寝宫的柱子上,侧腹的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鲜血早已将绳子浸透。他半低着头,不想去看桓帝的模样。

“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傻子,胁迫我,算计我,在你们的眼里我可以被用之即弃。”桓帝一步步走到鹿晗面前,如同俯视着将死的猎物,“我才是皇帝,只有我能威胁别人,利用别人,我才是天下之主!”

鹿晗一言不发,只把目光偏向另一侧。

“要不是为了逼国师就范,我早就杀了你了。”桓帝冷笑一声,“刚才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可惜火凰族的祭司,没逃过一句红尘,命薄啊!”

“你想说什么?”鹿晗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垂孤狼子野心,先帝提早就考虑起了质子的事,可他儿子本来就少,那时陈赫也还没有表明要淡泊皇权。他能力出众,甚得先帝的心,除了我,谁去?

“可天不绝我,你出生了。你母亲是个平民女子没有关系,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关系,她死了不就完了?身后的名分可以随意风光,你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桓帝病态的目光一顿,“我就把她杀了。”

“我在我弟弟眼里,甚至比不上他的清高追求;机雨阁是为了保护我,却一切首先听命国师;当年那个世子想要报仇想要光复垂孤还不够,还想要将我取而代之。好啊,我就陪你们装,看谁笑到最后。”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连你亲弟弟都不拥护你了。”鹿晗对上桓帝的眼睛,目光中带上一丝怜悯,“你和他差得太多了。你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命,你害怕每一个可能的威胁。皇位给你,能如何?他忍辱负重十三载,几时狼狈,还是能够一朝盖世,一统四方;戎马半生,浴血归来,一样可以爱民如子,殷勤政事。只要这是他的天下。”

帝王霸气,大概就是一句“我的”。

我的江山,我的百姓,我的抱负,我的宝物,我的马,我的剑,我的人。

桓帝,从没有过这样的有恃无恐。

光天化日,一白一灰两个身影纠缠出一番鸡飞狗跳的情景的确有些不成体统。白色的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顺势就抱住灰色的大腿,哭天喊地表现得十分夸张。

“郑恺,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给我放手!”

“李晨,你欠我一个解释!当初说走就走,让我一个人孤寡度日,做饭这么好吃这些年我都不知道,都是我做!”郑恺越说越激动,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还不是靠我?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把皇宫那名影卫……”

“及时赶着去找虐?”适时地探进半个身子,来人身形高挺,面容姣好,身上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不知道谁打到最后一个劲往我身后躲。”

“柳轩之,哪都有你。”郑恺一下子泄了气,故作深沉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算了,走,练剑去,不理这个不值得深交的小人。”

李晨欣慰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后面还跟着几只试图往上扑楞的毛绒绒的鸭子……回过头来,继续两手面粉地和食材斗争。

“先生这对我也太好了吧。”陈赫盯着满桌子的菜肴,“我会惶恐的。”

“想多了,我是怕你饿久了能把我吃了。”

“我有那么恐怖,那你还不逃得远远的?”

“还不是怪你。”李晨一脸凶恶,却让人觉得有无限温柔,“让我食了太多人间烟火。”

“有日子不见国师了,这倒不像他。”颖儿拿衣袖掩着喝了半口茶。自从突然多了个弟弟,她就总记着来看看。

“国师最近忙着让自己后继有人呢,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喜事一桩了。”鹿晗浅笑,“颖姐姐什么时候也考虑……”

“我还早呢。”颖儿面颊一红,“我倒见你常常在这发呆,是不是知道了,反而在意了。”

“嗯,我托国师修了母亲的衣冠冢,虽然没见过她一面,但想留个念想。”

颖儿点点头:“我过午就要回去了。他可有,答应何时来陪你?”

“明天桃花开了,他说会来和我一起看。”回身望去,一树一树的红粉点点,眸中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许多深情。

又是三月桃花开,京城的桃花,开红不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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