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岸

路人甲“她身体都有什么问题？”

张琳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思索着答道。

路人甲“癫痫是生下来就带有的，帕金森是去年体检的时候查出来的，最近这段时间的话时常感冒咳嗽得比较厉害。”

林桡认可地点点头。

林桡“还有呢？”

路人甲“还有什么？老年人了嘛，身上时常一些小病小痛很正常的。”

林桡“你阿婆她是肺癌晚期，这你知道吗？”

被拦在座椅里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气半响才缓缓吐了出来，朴志晟奋笔疾书的笔杆子停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瞪大的黑瞳有一瞬间的茫然。

路人甲“什么？”

问出的语气带着不确定。

林桡“是在郊区的医院确诊和进行治疗的，这是病例资料，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一下。”

张琳探着身子牵扯到动一下就疼痛难忍的腿，皱着眉头艰难地够到了文件拿到面前翻看起来。

林桡“肺癌的治疗是个无底洞，你小姨一家幸福美满，你又事业刚起步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所以她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张琳手指抠着桌面，缓缓地握紧，声线有些颤抖。

路人甲“她何必要瞒，就是说出来难道我们不给她治吗？手里握着那么多钱，就那么心疼外孙都打算留给那个只会啃老的小子？”

林桡盯着她看，没有回答她嘴里喃喃的问题，把手里另一叠资料递给朴志晟示意他给她拿过去。

近距离打量时，朴志晟看到她的骨节因为攥得太用力已经开始泛白了，他安静地放完资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眼自家队长又重新拿起了笔。

张琳拿到纸张快速地翻看浏览，然后皱着眉头，暴露的眼白部分红色越泛越多，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桡。

路人甲“这是？”

林桡“刘玉芬名下的财产。”

林桡“有三个部分，你父母的保险赔偿金，你每月上缴的工资。”

林桡看了一眼昏黄灯光处方才跟着他们进来，不停扑到罩子上的飞蛾，呼扇翅膀振落的尘埃像是普通粉末又像是毒药。

林桡“还有卖老宅给你弟弟补贴新房首付后剩下的钱，明细都在这里了。”

路人甲“老宅，她把老宅卖了？”

张琳说出的话尾音变成了气声，好像快要和身体里的血一起冒出来，喉头都尝到了腥甜。

路人甲“那她每次说自己回老宅，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能去哪？”

她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没了声音。

所有隐藏在血淋淋事实下的爱意揭晓，被遮住眼睛的人被雾里的刺刮得遍体鳞伤、心灰意冷。

朴志晟“第一次在医院的审讯记录里你总是挂在嘴边，你说阿婆说，天冷要加衣，阿婆说要让着弟弟，阿婆说，疼得厉害了哭一哭就好了，小孩子嘛总是要撒娇的。”

朴志晟合上笔盖，垂着眼轻轻开口，低沉嗓音回荡在逼仄的审讯室，仿佛有蛊惑人的魔力。

朴志晟“你还说，可惜阿婆爱的不是我。”

他停顿了片刻，继而说着。

朴志晟她真的不爱你吗？”

朴志晟“你的身世她没有办法改变，小姨一家有义务赡养老人，但没有义务像爸妈一样疼爱你，她如果从一开始就偏向你，那寄人篱下的你，你们，只会在这个家度日如年。”

路人甲“不，不是的，哪怕多夸一句我呢？”

张琳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

路人甲“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努力做到最好了，她只会心疼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蠢货！”

朴志晟“银行的经理跟我说她对来存钱的这位老太太有印象。”

朴志晟的语气温柔，好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

朴志晟“因为年纪大了还不识字，拿着好多的钱，笑眯眯地跟帮她办理业务的柜员小姐说，我有个外孙女，跟你一般年纪，长得可漂亮了。”

林桡看到弓起身子的女孩颤抖着，几滴断线珠子一般的泪滚落在了纸张上，晕开一朵不甚美丽的花，她微微侧着身子听朴志晟继续讲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朴志晟“我这些钱啊，都是留给外孙女当嫁妆的，她这辈子过得太苦啦，没爹疼没娘爱，老婆子没两天命够活到她嫁人，但是咱也不能让婆家看轻了。”

朴志晟学着老人语重心长的语气，忽地抬起眼看着对面的人，眼底的情绪看不清，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循循善诱。

朴志晟“你说，她在被甩向挡风玻璃撞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担心，那个带着她撞向那面石墙的外孙女疼不疼啊？”

路人甲“我本来没有想害她的！”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从压抑的喉头进发出来，张琳的头发散乱开来，眼泪和汗混在了一起，把一缕一缕的发丝贴在脸上，她拼命摇着头。

路人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路人甲“疼，我疼啊，我好疼啊阿婆，疼得快要死掉了！”

另一侧屏幕前的老张松了一口气，气早就消了大半，看着屏幕里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又深深叹了口气，不免动容。

路人甲“孩子，能做的选择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杀人呢？”

林桡沉默看着崩溃大哭的张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直到对方逐渐冷静，呆呆愣愣地承认了所有蓄意谋划的犯罪事实，她忽然探手拍了拍身旁朴志晟的手背。

最后几页的墨由于执笔人过于用力已经渗透到了下一张，朴志晟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垂着眼睛，直到林桡微凉的指尖带着安抚意味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抬眼看过去，对上深棕的眼眸带着一闪而过的担忧，漾开了些同平日里不同的温柔涟漪。

不同于小时候时常环绕在他周围那些饱含同情的目光，他只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担心和关切，好像那双眼睛的主人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走来，冲他心里的小志晟伸出手，问了一句，没关系吧，还可以站起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