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宸心中正想着该如何摆脱手上撕咬不放的野狼时，脸上忽然溅上了温热的液体，紧接着，手臂上的痛感忽然减轻了。
狼松口了。
并且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萧凌宸抬头，那是一双握着血簪的手，应该说那是握着金簪的苏文卿。
奇怪的是，她的右手臂上也染上了鲜血，一道长长的血痕。
萧凌宸第一次开始注意这个人，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京都众贵族子弟认可她，她不可能这么简单。
苏文卿面色坚韧，待她确定野狼已经不能再起来后，她手一抖，扔掉了金簪，蹲下，朝萧凌宸怀里的苏莞宁说道:“小妹，没事了。”
“阿姐！”苏莞宁抬头，见苏文卿也受了伤，忙拉着她的手，“阿姐，你怎么样？疼不疼？”
她错了，她不该如此淘气的，这样阿姐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别哭了，先回家。”苏文卿擦了擦她的眼泪安慰道。
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可笑，现如今的情势，她们还能安全回到家么？
果不其然，后头又追上了几头狼，领先的那只最大的应该是头狼，它闪着凶残的绿光，纵身一跃，苏文卿赶紧抱住了苏莞宁，用身体给她做防护。
可是她没有感受到痛感，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苏文卿抬头，只见一张张放大的脸靠近他们。
“怎么样？二位姑娘可有重伤？”“萧兄感觉如何？”
“快些起来，慢着点。”
她们得救了。
回到萧府，苏莞宁不可避免地被苏母训斥了一通，而萧凌宸虽然也有失责的错，但念在他受伤的份上，萧相也没有计较，只是吩咐大夫好好给萧凌宸和苏文卿治伤。
此事过后两日，府里人发觉二小姐苏莞宁忽然乖巧了不少，人也文静了，不再像以前那般闹腾得厉害。只是对其兄萧凌宸还是老样子，不过，却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苏莞宁还是不唤萧凌宸兄长，不过对他的态度已经隐隐约约在改变。苏文卿只当是她经历过一次惊险后，乖巧了，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事过三日后晚。
苏文卿听苏母嘱咐给萧凌宸送去了补身汤。萧凌宸住在竹院，到底是文人骚客，他将竹院改名为倚竹轩。
苏文卿提着汤过去时，萧凌宸正在院子里，端详这石桌上的棋盘。
苏文卿经通报许可后，上前行了一礼，“兄长。”
萧凌宸看了她一眼，“会下棋么？”
这是萧凌宸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和苏文卿说话，对此，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怔了一下，她看了棋盘一眼，点头道:“会。”后又说道:“兄长，母亲让我给你送些汤来，你现在要喝么？”
萧凌宸道:“先放下，坐下，下一棋。”苏文卿只好先放下食盒，端坐下，捡起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两人进行了半刻种的博弈，萧凌宸终于开口，“那天你也受伤了。”
“恩？”苏文卿抬头，正对上了他笃定的目光。
“所以你才没有抱苏莞宁上马，甚至连扶都没有扶她，后来杀狼，你明明没有被伤到，右手臂上却有一道很长的血迹。”
“找小妹时不小心划到的，已经没事了。”苏文卿淡淡地说，目光聚集在棋盘的棋子上。
“你这个人很古怪。”萧凌宸不懂，她身上的这份沉稳着实不符合她现在的年纪。说她早熟，但是杀狼时她也感到了害怕，恐惧。按以前来看，说她心机重，她又与人为善，沉稳大方。
和她那个母亲一样，让人找不到一丝缺点，都是一样的人。
“兄长怎么忽然好奇起我来了。”她笑了笑，“其实告诉您也无妨了。”
萧凌宸落下一子，静静倾听。
“我其实并不是苏家的嫡女。”
萧凌宸睫毛颤了颤，抬眸看向她。
“我是苏家的庶女，我的父亲是苏州的一个商人，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婢女。她是卖身入府的，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了。父亲的一次醉酒让母亲意外有了我，可她年少为奴，身体孱弱，生下我不久就过世了，此后，我被抱养在了苏夫人膝下，也就是我现在的母亲。”
“在我仅有的十六年岁月里，以我八岁为界，八岁前我还在苏州做我的苏家大小姐。母亲是个善女人，待我很好，将我当作亲生般对待，到后来，就有了小妹……现在回想，苏州那段日子，真是我记忆里最快活的时光了。”
她说着，又观察了一下萧凌宸的面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就继续说下去，“不过变故很快就来了。那年我七岁，小妹四岁，父亲所在前往海外的商船出了意外，满船的人，死者十之八，九。苏家因此赔了很大一笔钱，商途开始落了下坡，母亲把能抵上的东西都抵出去了，甚至遣散了家里的奴才，只留下两个侍候的，后来母亲用仅有的钱，打算重新开始。”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州城又逢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蝗灾，母亲所经营的瓜果蔬菜顷刻间被毁了二分之一。母亲又赔了一大笔钱，剩下完好的吃食，除了米以外大多都抵了出去。”
“蝗灾过后，又来了瘟疫……真是多灾多难啊……苏州城内年轻的有干劲的人都闯了出去，剩下的大都是些老弱妇幼，母亲怀着一丝希望，带着我和小妹来京城寻亲，想投奔亲人。”
苏文卿说到这儿，左手忽然握紧了，又抬起头朝萧凌宸笑了笑，“兄长杀过人么？”
萧凌宸沉默，苏文卿又道:“我杀过了，那年我才八岁。”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说起了这段往事，“来京都的路上，与我们同行的大都是流民，妇人却很少，母亲那年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半老徐娘，风姿依旧，又丧了夫，也因此招来了一些小人的觊觎。”
“本来路上有些人看不过眼还能帮我们挡上一阵子，可最后他们有的人与我们不同路，分开了，有的人在路上抵不过瘟疫和饥饿，死了。以至于快到京城时，我们就遭遇了此生都不想再回想的事。”
“我依稀还记得，那两个流民充满恶臭的手拉着我母亲，他们想用身上仅有的干粮交换，换与母亲一夜春宵。彼时小妹已经奄奄一息，为了救命，母亲只得答应他们。”
苏文卿说到这儿，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寒意，“那天晚上，天色隐约有下雨的征兆，母亲把我们安排在一处破败的草屋内，待小妹睡下后，她就带着我出门了……”
萧凌宸一愣，抬起头，苏文卿还是那副平静的面容，他便垂下眸子，又捡起白子，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落了下去。
“她只带了一根银簪，那是父亲给她的定情信物，哪怕落魄了，她也一直都舍不得当掉。她给了我一把匕首，告诉我，我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为她分忧了。”
“最后我同她来到一个小木屋子，我在门外等着，待母亲进去后，我就从门缝那偷看，发现那两人其中一人把母亲压在身下，还有一人在撕扯她的衣裳。我心里怕极了，可还是鬼使神差般闯了进去，把匕首狠狠地贯入压着母亲的那人的后背。”
“另一个家伙狰狞着面容就要上来掐死我，可他却被母亲的银簪划破了喉咙，死的时候，他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就这么不甘地，盯着我。”
“我吓怕了，母亲就抱着我哭了起来，我哭，她也跟着我哭，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们的声音尽数淹没在嘈杂的雨声里，也没有人知道。当时我那年仅五岁的小妹，还在草屋里睡得香甜……”
“也是，她不该经历这些的，我和母亲从未打算让她知道这些，那些污垢，她没必要知道，她还是当她的不染尘世的，骄傲的苏家姑娘的好啊。”
“这是我八岁前的事，后来到了京城，母亲受亲人帮助，在天香楼谋了一份差事，她外祖家是有名的膳厨，她也深得她母亲真传，在京城作了个有名的厨娘，那真是很平淡的一段日子，我都快要忘记了，我们以前是如何的苦呢。”
“钟鸣鼎食之家，一朝为民，若是兄长，应该也是怎么也不愿意接受的吧。”
“然后呢？”萧凌宸看着她开口道。
“然后……”苏文卿睫毛垂下，“然后，母亲就遇到了萧伯父，两人相爱了，我和小妹也就入住了相府。母亲这颠沛流离的几年在此刻才算真正平定下了。”
“…………”
“兄长，我的故事说完了。”苏文卿说着，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萧凌宸看去，只见白子被黑子包围，已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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