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1.

　　冰冷的雨丝在窗外飘舞，冷风使得窗外的树枝咯咯作响，不知不觉已近八月。在这两个多月期间，丽莲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杰西斯。她知道这很愚蠢，一则她不欠杰西斯什么，除了半个救命恩情，但她对此丝毫不在乎，不是因为她不屑于向杰西斯那样的小人物报恩，而是在酬金方面，杰西斯所得的多于这间宅子里所有仆人的酬劳，因此那半个可有可无的救命之恩也可以一笔勾销；二则她这座宅子里，她才是主人，一个主人躲着仆人，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她还记得两个多月前杰西斯对她说过的话。在这几天里，不论她的面容上作得有多么镇定自若，但她的心里绝不会毫无波澜。在她不经意间瞥到杰西斯时，她总会竭力压住即将浮现的笑容。她能感觉到杰西斯总是注视着她，但她知道她不能继续错下去，于是摆出一副冷淡厌恶的做派，可在白天与杰西斯看似偶然的相遇，总能在夜里，在丽莲的长梦中再次重播，这令她困扰不已，但是在这份困扰之下，她竟能得到一份病态的满足。

　　如果不是偶然注意到杰西斯的黑发，丽莲恐怕已经忘了那位身陷牢狱之灾，也长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女人------艾米丽。她想起了自己对她的承诺，这对她来讲不是难事。

　　当她从大法官的办公室离开，前往监狱捞人时，杰西斯挡住了他的去路。

　　监狱位于贫民窟不远处，但无论怎么看，那所监狱就像是贫民窟的大门，让人不寒而栗。

　　丽莲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坐下，杰西斯站在她的身后，仔细地为她整理着微起皱褶的衣衫。

　　对面路过的几个衣衫褴褛的男青年看到了丽莲，纷纷轻挑地向她吹起了口哨，杰西斯目露凶光，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识时务地跑开了。

　　“你有什么事吗？”丽莲偏过头去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见一见你。”杰西斯似乎在苛责。

　　丽莲微笑起来，那微笑也传到了杰西斯的脸上。丽莲站起身，似乎以抑制不住她的笑容，杰西斯越发不明所以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丽莲笑着，向监狱走去。

　　杰西斯急忙跟上了丽莲的步伐。

　　“你这是什么意思？”杰西斯着急地抓住了丽莲的手。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无礼，便默默地放开了丽莲。

　　“没什么。”丽莲仍然笑着，“我只是觉得我太过于愚蠢，竟然不断地推翻以前的理论。”

　　“你还在笑。”杰西斯责怪道。

　　丽莲并没有理睬他，她大步走向了监狱。

　　2.

　　“艾米丽•罗尔，你运气好，出去吧。”一个粗鲁的男声在监狱响起。

　　铁门“哐当”一下被打开了。艾米丽急忙冲出了监狱，一眼就望见了在监狱门口等候着的丽莲。

　　艾米丽一把抱住了丽莲，拍着她的背，惊叫道：“你竟然还没有忘记我！”

　　“你知道的，过程有点困难，但好歹成功了。”丽莲比了一个过去的手势，巧妙地撒了一个谎。

　　“我明白，太谢谢你了。”艾米丽整理了一下乱发，随意而不失真诚地说道。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房子被烧了……”丽莲随口问道。

　　“别忘了我还有一笔遗产，不算富足，但足够保我过日子。我也会去找一份工作。”艾米丽拍了拍丽莲的肩，“总之，别担心。”

　　丽莲笑了。她望着艾米丽，说道：“别再做那些傻事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捞出来。”

　　“放心，不会了。”艾米丽也笑了，她绞着双手，似乎在丽莲的注视下有点局促不安。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这样吧，谢谢你，再会。”

　　“嗯，再会。”丽莲离开了监狱。艾米丽几次回头，望着丽莲的背影，不禁低头发笑。

　　3.

　　杰西斯守在监狱外。一个黑头发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女子与他一样有着棕色的皮肤，都是茂密的黑发。这让他想起了他很多年前的姐姐艾米丽，这让他十分不安，却不敢轻易上前查看，因为他看见这名女子与丽莲交情不浅，甚至到了丽莲可以为她买通大法官的地步。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了杰西斯的目光，也向着杰西斯的方向望来。杰西斯连忙背过身去，甚至无心寻找丽莲，惊慌地逃走了。

　　丽莲在监狱门口张望着，却没能发现杰西斯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寒意，丽莲金色的头发细小的雨丝，仿佛弥漫着微光。她将长发别至耳后，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感到极其失望。她不由得苦笑一声，觉得自己那荒诞可笑的想法简直超出了痴狂，完全就是一种病啊。

　　她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老宅，在走廊里碰见了杰西斯。她仰着头，带着一种上流社会小姐特有的轻蔑与高傲的神情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丝毫的停顿。杰西斯望着丽莲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解与迷惑。

　　丽莲回到了房间，泪水已经爬满了她的脸颊。她赶紧用手帕抹去泪水。突然，她听见了门外似乎有仆人在用木棍抽打着什么活物，那东西似乎在委屈地呜呜叫。

　　丽莲不耐烦地打开了房门，高声喊道：“乔安，怎么回事？”

　　“丽莲小姐，对不起！哎呦！这畜生咬了我一口！”乔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丽莲大步走出了房间，正好看见一只白乎乎的东西咬着乔安的裤脚，乔安正拿着一根粗木棍狠狠打在那东西的背上。

　　丽莲抓住了乔安的手，觉得这样的闹剧实在是可笑，便心烦地大喊：“停下！”

　　走廊一下子寂静下来，乔安还保持着双腿弯曲，僵直不动的姿势，那只白乎乎的东西顺从地趴在了地上，不再叫唤了。

　　“它又犯什么事了？”丽莲指着那只白乎乎的东西。

　　“丽莲小姐，它偷偷混进了厨房。我发现它时，它正跳到桌子上准备偷吃呢！幸亏我把它拖了出来……”乔安越说越激动。

　　“它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就被你打成这样了？”丽莲打断了乔安。

　　“嗯……是的。”

　　“真可怜。”丽莲的目光飘到了窗外。她想到了胡安，当初胡安也是偷偷溜进厨房偷东西而被抓的。

　　乔安听了这话，识时务地收起了木棍，规规矩矩地靠着走廊的墙站着。

　　丽莲蹲下身，注视着那只白乎乎的东西。它的头埋着，卷曲的白毛遮住了它的脸。丽莲一把将它抱起，向房间走去。乔安望着丽莲的背影，舒了一口气，连忙向厨房跑去。

　　丽莲回到房间，仔仔细细地捧着那东西的头，端详了一阵子。不知为何，胡安的脸与它的脸在她的脑海里重合，她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长得真像胡安啊。”

　　说完，她就知道自己绝对是疯了。一只动物，怎么可能像胡安？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丽莲喃喃自语。

　　那白乎乎的东西抬起头，也注视着丽莲的绿眼睛。丽莲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一条狗啊！”

　　丽莲把它放到地上，对它说：“随便逛，但小心别又碰到什么要来打你的人。离他们远些，也别去厨房偷东西了。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可以分辨出哪些人是你所不能靠近的。”

　　丽莲说完这一番话，觉得自己真是病的不轻，竟然对一只狗说出这样的话，便补充道：“我觉得你应该听不懂，但如果你真的听懂了就记着，没听懂也不要紧，就当是我在给你唱歌吧。”

　　那只狗欢快地摇了摇尾巴，在丽莲床边趴下，然后一动不动。丽莲深深地看了它一眼，耸了耸肩：“随便你吧，我去让仆人看看有什么是你可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