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莲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她的目光扫过灰白色的石柱,扫过桌子上东倒西歪的觥筹,最终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三个衣衫褴褛、行为粗鄙的仆人围坐一团。丽莲静静地靠在石柱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接着刚才的话说啊,这座房子的主人丽莲,我看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靠墙坐的彪形大汉灌了一口酒,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在几声饱嗝中把这句话憋了出来。
“看,是吧,我也这么认为。看看她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还有她的一头黄毛,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什么泥巴种呢!”其余二人随声附和道。之后,他们又倒满酒,粗犷地一下子全倒入口中,哈哈大笑起来,为自己说的挖苦话而洋洋自得。
“这些就算了。我觉得啊,她以前多半杀过人。”彪形大汉突然压低了声音,招了招手,那两人都围坐过来。
“你们看啊,刚才米勒夫人那么嚣张跋扈,丽莲都没有出声辩驳。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唉,说不定啊,那个米勒夫人手里有丽莲的把柄呢。你们想想啊,她不敢得罪任何人,肯定是造了什么罪孽。还想得起她刚才看米勒那眼神吗?恨不得将她撕碎似的。不是杀过人,我才不信。”
“对对对,来,喝酒!”酒再次被倒满,灯光映着桌面上、地板上、酒杯里浑浊发臭的液体,让人眼花缭乱,酒杯又一次被举到半空。
“让我们再来谈一谈丽莲•麦克亚当的丑事!让我们再来谈一谈丽莲•麦克亚当的丑事!让我们一起谈一谈丽莲•麦克亚当的丑事!”彪形大汉已经醉的迷迷糊糊,但他仍高声喧哗着。
“小声点,被那些漂亮的吸血虫听见就不好了。”那两人捣了捣彪形大汉的手臂。
“怕这些?软虫。”彪形大汉已瘫倒在桌台上,口中仍不休止地嘟囔着。
他俩的提醒已经晚了,大厅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们。
“快起来,告诉过你别喝多了。”那两人见势不妙,赶紧拿走了大汉手中的酒杯,一人架起大汉的一只手臂,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丽莲轻轻从石柱后走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两人一惊,慌忙地想要行脱帽礼,却发现双手都忙于扶持那彪形大汉,于是又异想天开行屈膝礼,结果不慎一滑,三人跌作一团,引得众宾客一阵嗤笑。
“麦克亚当伯爵小姐。”
“你们是?”丽莲故意将声音压低,轻声细语地问他们。
其中一个挣扎着站起,答道:“我是亚历山大•威思顿。威思顿子爵。”大厅渐渐出现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丽莲笑道:“是吗?亚历山大爵士。”
那人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别过了头。
丽莲走进了一步,毫无感情地念道:“听着,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真名是什么,但是,立刻从这里滚出去,并且把今天说过的话咽进肚子,带到坟墓里。”
那两人点头哈腰,不断叩谢她的恩泽,拖着向死猪一样的大汉奋力向门外冲去。
大厅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生机。曼妙仙乐带来的欢乐与流言的黑暗苦涩混合于一体,并久久地环绕于这里的所有人心海的上空。
丽莲走到门口处,招了招手,一位男仆走到丽莲背后。
“汉娜,把那三个人处理掉。这里的所有宾客,都盯紧了。”
“是。”男仆点头道。
丽莲猛地转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男仆。
“汉娜呢?”
“抱歉,我从未听说过叫汉娜的人。”男仆低下头。
“刚才我对你说了什么?”
男仆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将丽莲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丽莲闭紧嘴唇,冷眼望着男仆。
“丽莲小姐,我觉得您的做法毫无不妥。说谎话的人应该得到此下场,而且他们的行为比撒谎者还要罪孽深重。中世纪曾有过绞死制造谣言者的习俗,我常常遗憾它没能流传至今。”男仆的头更低了,但他抬起眼望着丽莲。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你可真善解人意。”丽莲礼貌地回答。
“请问您要头吗?”男仆继而热切地问道。
“要头?”
“砍下他们的头,供您赏玩。”
丽莲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男仆,控制住颤抖的声调,答道:“不用了。”
两人都沉默了。僵持许久后,男仆抑扬顿挫地说道:“丽莲小姐,我刚刚在厨房看到一个女佣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也许她就是您所说的汉娜呢?”
“汉娜,汉娜。”丽莲轻轻呼唤道,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丽莲脸一僵,随即快速向厨房走去。男仆紧紧跟随在丽莲身后。
厨房里散发着一阵恶臭,鲜血的味道与黑色的飞蝇久久盘旋不去。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平躺在地上,她的脸被头发遮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嘴角处流下。
丽莲颤抖着拂去女人脸上的乱发,尽管她早已预料到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惊叫一声“汉娜”。汉娜的手脚折断,头部好似遭到了重创,却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丽莲闭上了眼睛,俯下身亲吻着汉娜的额头,取下自己脖颈间的项链,项链在厨房灯光的照耀下格外闪亮美丽。
丽莲温柔地拨开汉娜脖颈间的碎发,将项链戴在了汉娜的颈间。她凝望汉娜了许久,竭力抑制住心中的悲切,终于转过身对男仆说道:“好好埋了她。”
男仆抱着汉娜的尸体出去了。丽莲的眼角流下了一行眼泪,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重复呢喃着一句话;“原谅我,汉娜;原谅我。”无疑.她将在无止境的愧赧与悲伤中度过她那短暂的余生,此时她已有所预感。
郊外,森林旁的墓园,一个黑影将僵直的尸体扔进了挖好的墓里,匆匆离去。在缥缈皎洁的月光下,黑影的手中有一件东西熠熠闪光。归鸟在不合时宜地啼叫,似是对泥土下可怜冤魂的哀悼,又似是对那黑影严厉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