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藤蔓

我是一株藤蔓，在有莘之野活了七百年，成了精魅，能化人形却走不远，于是常常在栖身的大树下支一个茶摊，听来往的人闲话故事。

此地偏远，再往西便是荒漠，来往之人多是粗壮蠢笨的塞外蛮汉和贼眉鼠眼的奸商。因此，当白衣墨发的他一出现，便显得格外惹眼。

我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公子，倒了杯滚滚的茶递给他，他含笑：“谢谢姑娘。”他一笑，我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公子喝了茶，略歇了歇便走了，一阵风来，又是满目荒芜。

晚上收了摊，我枕在树梢，透过细密的叶子赏月，心中无限惆怅。阿乔笑话我：“小蔓这是动心了既动了心，便留住他就是了，何苦放他走”

阿乔便是我身下的大树，生得比我久，可我从未见她的人形，实在是个奇怪的妖精。

“人妖殊途，我不能误了他。”

“傻瓜，管这些规矩作甚做妖呐，最重要的是开心。”

翌日我照旧支起茶摊。我一向看得开，妖生嘛，总会有遗憾的。可是我还没叹息许久，只听得一声好听的男声：“姑娘，可否来杯茶”

声音熟悉，我心里一惊，抬眼看时，便是止不住的欢喜。

“公子今日要喝什么”反正你想喝的我都能变！

公子羞红了脸：“只要是姑娘的茶，便好。”

这是天赐良机，我得把握住，于是我给他倒了杯迷魂茶。

我眼瞧他喝了茶，日头西沉，他趴在桌上睡着，眉眼安静恬淡。等到人散尽，我把茶摊收了，变出一间茅屋来，再把他唤醒。我巧笑倩兮，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自己不是蔓草，而是狐狸，彻彻底底把他魅惑住。

“公子，夜深了，再行夜路恐有不便，不如进屋歇歇”

他望着我，沉默半晌，终点了头：“那就打扰了。在下陆淇奥，敢问姑娘芳名”

“小蔓。”我红着脸道：“公子赶路辛苦，先歇着吧，我还有些零碎事，不打扰了。”

慌忙出了屋，跳到树上，叫醒了阿乔：“阿乔阿乔，凡人结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不要他纳采，他既问了名，我们离夫妻也不远了吧若是成婚了，我又不能走远，就教他留下。等个一年半载，也许能生个娃娃，你说是男娃好女娃好对了，我不是人类，你说我们会生个人呢还是生根草呢”

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阿乔晃了晃叶子：“行了行了，你们最多算相见相知了，你怎么想这么远一点也不矜持。”

我撇撇嘴：“你不是说，做妖呐，最重要的是开心！”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还是好好想想他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明知你这房子蹊跷还愿意住下。”阿乔难得严肃起来。

我却不甚在意：“也许他就是瞧着我容貌好，喜欢我，走了发现不舍又回来了呗！昨日我不留你笑话我，今日我留了你又疑神疑鬼，我一妖精还怕他凡人吗”

我有些生气，跳下树就走。走到房前，看着窗户那影影绰绰，计上心来，换了一身轻薄衫裙，袅袅娜娜地踱进屋去。

只见陆淇奥背对我坐在窗边写着什么。原是个俊俏书生啊！我愈发胆大，整理好仪容，走到他身旁，倾身附耳，呵气若兰：“陆公子在写什么春宵苦短，不如早歇”

陆淇奥身子一颤，也不敢看我：“小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我思忖了一会，化作了个男子，试了个巧劲儿将他推倒：“那男男就没问题了吧”陆淇奥脸色沉了又沉：“我不喜龙阳。”

我着实着急，重新改换女装，化出藤蔓将他缚住：“你们凡人实在麻烦，横竖我变房子你往里钻、我变换人形你也不怕，肯定是喜欢我了，这会子装什么我今日便同你生米煮成熟饭，你便赖不了了！”

说完陆淇奥转了个身子将我压在身下，望着我：“既然小蔓这么主动，我就不推辞了。”

第二日，我没再支摊，实在是浑身酸疼的很。幽怨地望着罪魁祸首，陆淇奥，哦不，阿乔笑意深深地揉着我的头：“小蔓再这样看，我又要忍不住了。”

“嘤嘤嘤，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上我！”

阿乔一下下抚着我的背，实在舒爽，我眯着眼窝在他怀里，听他交代心路历程。

我叫阿乔，生于有莘之野一千年。我三百岁时，近旁生了一株藤蔓。初时只是一点青绿，渐渐地与我根茎相缠、枝干相缠。

等到我六百岁时，她第一次说话了，声音清脆，有如多年前一个过路的琴师用灵巧的纤指拨弄琴弦。那天，我们互问了姓名。人间婚礼第二礼便是问名，我想与她成婚。

她是一株藤蔓，依附为生，我便将我吸取的甘露尽数给她。她生长得极快，到了今年化作了人形。她是个不甘寂寞的，便在此处支了茶摊，吸引来往路人在此闲话家常。

她的人形极美，婉如清扬，可她不自知，常常对过路人笑得开心，惹得那些凡夫俗子为她神魂颠倒。

“胡说！我只是招揽生意！”

她打断了我的话，撅着的小嘴仿佛在勾引我，于是我低下头满足了她。

嗯，继续吧。为了防止她接着祸害别人，我化作了人形，来到茶摊。可她修为浅，闻不出我的妖气，把我当作了人，也没开口留我。我很生气，以为她没看上。可是晚间聊天，我知道了她的心意，于是第二天又来了。

“我原想让你体会一把纯情的人妖恋、细水长流慢慢来，谁知……”我促狭地望着她。

她红了脸，别过头去。隐约间，我似乎听到她讲：“傻阿乔，淇奥，乔，早就暴露了啦！”

嗯，如此甚好，两情相悦就要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