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共存

忽然间到了一个漆黑柔软的地方，还是趴着的，我连忙挣扎着要起来，顺便四肢并用地到处乱抓乱蹬。忽然一只大手按了下来，压在我头上，压低了声音说：“别动！”

我一听是林岳的声音，这才安静下来，伸手一碰，竟然碰到了一条粗而暖的东西，同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我瞬间知道了我正在他床上，被他藏在了被窝里，而我刚才是碰上他的腿了，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只是我怎么就忽然到了他床上？正纳闷着，就听见了被子外面的声音。

“大人。”

“你来做什么？你们要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

“我家主人让我来看望大人，顺便看看大人有什么需要没有。”

“我没什么需要的，你回去吧。”

“虽然可能会得罪大人，但是我家主人还是想要问问大人，大人是否需要轮回？”

“怎么，你们巴不得我入轮回？”

“是找人说错话了，那小人就回去了。”最后这句话是来人说的，声音里带着害怕的颤抖。

轮回？什么轮回？我轻轻地揭开被子，露出一条缝隙来，正好看见床边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门的方向。

我的世界观彻底被颠覆了，惊得合不拢嘴。

忽然，被子被掀开了，眼前又恢复了原来的光明，我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你看见了？”他颤抖着声音，既像是在问我，又像是一个无奈的叹息。

我回过神来，看着坐在我面前的林岳，竟然觉得他如此陌生，明明一样的面貌，却似乎又不是他本人了。

他似乎觉得我坐在床上和他对视有些不妥，眉头一皱，一个挥手，我竟然又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

硬邦邦的椅子终于让我想起了我们伟大的唯物主义，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惊讶和慌张，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只需要知道，我这一世，只想要护你周全。”

这一世？护我周全？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有一半儿的几率像是一句情话，但是我依旧马上抓住了重点：“那我又是什么人？”难不成我是什么遗落民间的公主，而他是被派来暗中保护我的骑士？

这个问题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他痴痴的盯着我：“你几时竟变得如此聪明了？”

我很傻吗？但是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步步紧逼：“或者你告诉我你是谁，或者你告诉我我是谁？”

见他还是不打算开口，我索性说：“反正你都要死了，你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你死了我还不明不白吧。”

事实证明，这一招虽然损人但确实见效，他竟然开口了，他说：“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陪着他来到本市最大的博物馆，正值下午两点半。下了车，站在博物馆门口，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今天闭馆还剩两个半小时。”

我不知道他要我陪他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这里会给我什么答案。看着他走在博物馆石阶上虚弱的样子，我只得走过去扶着他。

“朱阳市博物馆”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暗金色的光，我们的身影被投射到前面的石阶上，显得又细又长。

博物馆里面灯光昏暗，参观的人并不多。我跟着他一路来到三楼，接着他走向了西南的一个角落里，我才注意到这个角落大约十平方米的地方全都只有一个主题：山海经。

他站住了，喘了许久，又伸出右手用拇指和中指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才问我：“你看过《山海经》吗？”

我摇摇头：“听说过。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自顾自地说：“那你应该听说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

我看向周围，南山经、西山经、海外南经、海外西经等等主题字眼映入眼帘，再细看那些配图，有辽远开阔的群山、有八个头的怪物、有巨人、有小人……“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是这些里面的其中一个吧？”

他回头来，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他的声音在颤抖：“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很可怕吗？”

我一想，万一我真的是这些东西中的其中一个，那我岂不是连我自己都怕了？所以忙说：“怕倒是不怕，就是不常见，感觉挺奇怪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我从小就不怎么害怕长得奇怪的东西，所以特别不能理解那些因为小动物乃至婴儿长得丑就抛弃他们的人。

他听了，转过身去看着挂在墙上和罩在玻璃罩里的各种图册、模型和文字，很久之后，他说：“是我。”

“什么？”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他说，“你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长久久不用死去的吗？”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整个博物馆里安静得可怕，尤其是三楼，好像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整层楼安静的氛围和他此时此刻自带的压抑气场让我不敢作其他回答。我想了想，说：“思想？文化？”

“你的认识是对的，但也不全对。”他依旧看着墙上那些文字，好像要从那上面看出时光的样子来。他说：“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可以长长久久的，长久到足以和天地共存，与日月为伴。”

“是什么？”我很好奇，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如此长久的？

他叹了口气：“可是这个东西，太长了，就须得有个信念去支撑，否则这个东西要来也没用。”

我似有所悟：“你说的，难道是……”

他背对着我脱口而出：“生命，我说的是生命。”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忽地转过来对着我，“你可知道，我已活了上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