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连续睡了几天安稳觉之后的某一天，我是被楼下一个大声打电话的妇女吵醒了。当我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一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二十二了。

前段时间都是在林岳家里养伤，虽然常常睡眠时间够长，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缺乏安全感，加之身上有伤，实际精神上并不舒坦，如今睡在了自己的床上，真是说不出来的踏实。

也不知林岳是用了什么法子，反正现在我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本来这件事情我可以当做一段经历和第五说起，但是太过玄乎，估计说了他都不信，索性也就不说了。

于是想着，反正我现在也不用工作了，短时间内不工作也饿不死，还是要回去感谢一下林岳才对。正想着，催着报恩的电话就响了。

“喂。”我没好气的接起。

电话把头传来第五的声音：“安，起床没？”

“有话说有屁放。”为了起床，我开着扩音把电话扔到床上，又怕他听不见，所以一边梳头一边提高了嗓门。

电话那头好像还不好意思来了：“呃……就是吧，我一直都想出国，现在嘛，正好我在律所被袭击的事件也告一段落了，所以……”

“你的存款够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婆婆妈妈，抢先问他。

“存款不是问题。”电话那头说。哦，我倒是忘了，他是个正宗的富二代。

他继续说：“我想请你去试探试探我奶奶的口风。”

我来了兴致：“怎么试探法？”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三个小时后，我又以第五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了第五奶奶的眼前。

据说他奶奶在他们家自创的公司退休后就在他们老家——也就是我们这个小县城的乡下买了块地皮自己建了栋房子养老。这句话是第五告诉我的，而我从这句话里读出了好几个信息：第一，第五其实不是个富二代，至少是富三代；第二，他奶奶是个独立的职场精英，并且这种独立性一直延续到现在，以至于八十岁了还坚持自己一个人独居；第三，第五的奶奶在第五心中地位极高，甚至在第五家都很高，否则他也不会先试探奶奶而不是爸爸妈妈。

我们进了第五奶奶家，第五奶奶就高兴得又是泡茶又是端水果，看上去很有亲和力，完全不像曾经叱咤风云的职场女性。

我很是过意不去，也跟着去帮忙。第五奶奶就一边洗水果一边和我讲第五小时候的那些破事，我才知道原来富人家的孩子也和我一样需要用功读书甚至比我还用功读书，富人家的孩子也有尿床/穿开裆裤遮挡子事，而最主要的，他们从小见识的世面比我广，接触的资源比我多。

像我这样的穷孩子，从投胎起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不过还好，我身边总有许多输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并没有放弃奔跑。

等到我们三个人全都坐下来时，我都不忍心实施和第五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了。我偷偷看了一眼第五，发现他在为难中带着并不想动摇的坚持。于是我的手机就响了，我假装拿出来看，然后出去接了个电话。等我回来时，不出意外的，第五奶奶和第五都回头看向我，我为难地看了第五一眼。他于是生气地问：“又是那个人？”

我无奈地点点头。

他一听更生气了，起身就要来抢我的手机。他奶奶看见了连忙一边问“怎么了”一边上前阻止，最后当然是奶奶阻止成功，我的电话没有被第五抢去，而第五页因为尊重奶奶而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第五奶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第五，然后问：“你们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直到这里，这位八十岁老太太曾经的气场就出来了。

我在旁边不敢说话，第五想了想，决定向他奶奶坦诚：“安安有个女性朋友，不喜欢男人，总是追着她不放。”

这句话不知道他奶奶能不能理解，第五紧张地等待着老人家的回答。

许久，第五奶奶看向我：“你们年轻人的价值观我不是很懂，但是这至少说明了我们家安安是个有魅力的姑娘。”我一听，有戏？只听见老人家接着说：“不过两个人的结合不光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家人的事。安安，既然你不喜欢她，就要和她说清楚，不要给人家任何一点希望。”

我连忙乖巧地点点头：“嗯嗯，我和她说过很多次了，但是她总是说只要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不强求和我在一起。”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想着，再这么说下去那不是要跑题了嘛？于是接着说：“我觉得还是环境的影响吧，她身边好像有那么一两对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女生和女生在一起的，可能她就是跟风，等再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我用眼角偷瞄了第五一眼，发现他也正用余光看着我，并向我偷偷竖起一点大拇指尖。

我们俩大气不敢出，就只等着第五奶奶的发言。

第五奶奶貌似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的小动作，而是在认真地思考着我刚刚说的话。又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并不是所有人一出生就能选择自己的生理性别和心里性别，只要大家都是相互负责任的/不伤害到他人的，倒也没什么，你们也不要歧视他们。”

我一听，这么开明的老人简直绝世罕见！于是赶紧趁热打铁：“奶奶，我倒也不是歧视他们，只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后代问题不能解决呀！这是个最大的问题啦。”

谁曾想这老人家竟然说：“后代问题嘛，也不是必须要有，如果想要，那不是还有什么精子库嘛，这个就可以解决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想要后代的问题，男孩子嘛，就去领养，只是不要骗婚、不要犯罪，因为你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没有后代不能怪别人，不能要别人为了你们不符合社会大众价值观的感情而去牺牲自己成全你们。”

第五奶奶这番话简直让第五如获至宝，我看他高兴得就差点跳起来抱着他奶奶磕头感谢了，怕他露馅，连忙插话：“奶奶，您思想真开明，还能一眼看中要害。”

第五奶奶笑着说：“这有什么开明不开明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问题的。以前在公司，我就想着不要把员工绑得太死，一定要让他们有活力，这样他们才有精力和热情给我做事情，现在面对伴侣选择的问题，也是一样的。”

我心想，不愧是曾经的职场精英，思维和做事方式果然不一样。

回来的路上，我问第五：“这下心里有底了？”

第五一边开车一边喜笑颜开：“这次多亏了你，我才发现我奶奶原来这么厉害这么开明，怪不得我当初大学毕业我爸想让我回公司上班，我不想去，觉得公司里有我姐姐就足够了，就自己一个人就跑回老家了，我家里人竟然什么都不说，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我奶奶从中调解的。”

我竟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去，现成的宽敞大道放在眼前不走偏要自己选一条路，这放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就是自找苦吃。但是眼前这个人，毕竟是第五帅。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问。

“找个机会。”他说，“去和我爸妈说，我要出国，然后和云楠到合法的国家注册结婚，之后定居。”

“你不打算告诉你家里人所有真相？”

沉默了许久，第五说：“他们向来只支持异性恋。”看上去，他并没有想好怎么在他爸妈面前解决这个终生大事的问题。

车子开到上次我和第五分手要去公司的那个岔路口，不禁又让我想起那次车祸来。我现在当然不再需要再走那条路，也不必再过那次车祸的事发地，但是那次车祸带给我的却是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次奇异的旅行，等我回来时，我不说，第五也不问，甚至在任何新闻媒体上都看不到关于那次车祸的报道，一切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得出奇，这一度让我以为是不是当地政府的死亡指标已经用完了。然而人类本身的求知欲让我不得不想要探究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我试探着问第五：“据说大概一个月前，去我前公司的那条路上出了车祸，你知道吗？”

第五是本地出了名的律师，整个县城的案件过半都会来找他，出了这样的事，定然会有许多家属到他那里去请他做代理请求赔偿，所以除了交警大队，问他是最直接获得答案的方式。

他一边盯着前方开车一边回答：“车祸？什么车祸，我没听说。严重吗？”

他的回答让我瞬间紧张起来，我以为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于是重新组织语言：“就是挺大型的车祸，车都烧光了，人也……差不多死光了，就剩那么一两个吧。”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坚定地说：“没有，没听说过。”

他的坚定让我全身感觉有一股寒气从头顶瞬间凉到脚底，我打开手机，在L的拼音那里，林岳的电话号码还存在那上面，我和他分别时的话又重新响在我耳边：“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想，我有必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