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与鸟5

妖缘志异 毕方

“故事讲完了。”

夫诸说完便沉默了许久。

天色渐晚，雪地里静悄悄的，又有枯黄的树叶被风落了，斑驳在雪地上，没一会儿又被天降鹅毛覆上。

夫诸已经不知道给烟杆加了多少次烟草了，千颂安静地看着夫诸，像只望月的小兔子。

洞外的嘈杂打破了这片宁静。白发的女娃像个雪球一样滚了进来，关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这...这很危险...呼呼...”

“回来啦。”夫诸换上一脸坏笑：“玩得挺开心的样子啊!”

“小千!!”女娃邀功似的先开口了：“那边有颗树啊!树里有宝物!!”

千颂一时没弄懂女娃到底再说什么，关关就拿出了一卷竹简，递给了夫诸。

“那樱树树干上竟然有一个立方形的空洞，像是有人故意挖的，还保留了树皮。如果不是那小娃娃爬树的时候感觉有异样，这个洞还真的不好找。”

那丫头....爬树....

千颂已经不知道说女娃什么好了。

夫诸打开竹简，好奇的千颂也把脑袋探了过去：里面全是些短语碎句，就像一个人的随笔。

残词断句之间，一个属于时光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是一方霸主，人前残暴骄傲，人后温顺乖巧。

所有的无情，残忍都是柔弱内心的盔甲，家父早亡，娇小的身躯独自扛起全族重担，那个时候看见埋在尸体堆里寻找自己族人的她，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的我是无法控制自己力量的妖兽，带来不祥业火的灾星。

但是她接纳了我，她向四处流浪的我伸出了手：“在这里留下吧。”

我会烧死你们的。我说。

我不相信。我知道，毕方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天真的笑脸让我吃惊。

如此坦率，如此单纯。像一双有力的手，在我面前打开了新世界。

她很喜欢管闲事，很喜欢瞎担心，像个笨蛋一样容易迷路，总是迷迷糊糊的，看见喜欢的东西会捧住脸大声惊呼，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拍桌而起。

就是这样一个天真，坦率的一个人。

也有着非常黑暗的一面：

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欲望。

不需要对明天怀抱希望，你只要知道，要一直走下去就对了。

每次她说出类似的话时，我都会觉得很心酸。但是，她不希望我知道她的过去。

你知道了我的过去，就会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这样。但是呢，我不希望你也被这样的思想干扰了。

她总是这样，隐藏着自己的悲伤，硬撑着自己所有的不安，痛苦。

一直到最后，她在与他族冲突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而我却不在她身边，没能保护她。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苍白着笑着的她，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紧握她冰凉的手，低着头。

而她却希望看着我的笑容离去。

看着单纯，干净的笑容，自己也会觉得很幸福不是么?所以就这么笑下去吧。

我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我觉得做一个善良的人会很棒，所以，你能坚守那份善良么?

这是她最后的话语。

她离去的那一晚，我握着她的手，控制不住的火焰燃烧了一切。包括我最想留住的她。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只剩灰白色的灰烬。

越想把四周的骨灰揽入怀中，越是没法把他们从风的手里夺回来。

意识到徒劳的我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一下子，她的骨灰升腾起来包裹住了了我。

弥散的烟雾飘荡在四周，迷了双眼，模糊了视线。

我就这样，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直到若干年，已经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的我，无意间惹怒了水神共工，那个时候，头被踩在共工脚下，等死的我。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很温软的触感包裹住了我的脸庞。

那个时候，他蹲了下来，看着我，歪着头笑了。接着请求共工，把我交给他处理。

就在他对着我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已经快要窒息了。

灰色的头发，如水一样温润的眼睛。同样熟悉的水系法术。

是她。

绝对没错!

他把我扛起来，用法术熟练地给我清理伤口。这个时候，我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一样的冰凉，一样的如同果冻一样的触感。

他想让我离开，而我却不受控制地想要留下来。

连这具尸体一样的身体也知道是她么?

不断变多的生活交集，我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同样是夫诸白鹿的男人，就是她。就是那个让我牵挂无数个夜晚的人。

转世的她，变成了男人。我也只能收起自己内心的情感，默默伴随他左右。但是那份心情一直都没有改变。

我没能保护好上一世的她，这一世，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保全他。

他也度过了很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他醉酒后那些消极的言语也多少对我有些影响。但是一想起那个时候她苍白的笑脸，那句，你能坚守那份善良么?

内心就会慢慢平静，也会试着改变他的消极。

当他遭受相柳迫害时，那句：“来世再见”

让我彻底从行尸走肉中复苏了，能再次遇到她，是我的幸运。我不能再等一世了，绝对不能!就算失去一切，我也要保护好这一世的他。

我不要再做握着她的手，无能为力的那个人了。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我已经厌倦了等待，我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红莲业火燃尽阻挡我的一切，拖累我的一切，就算身体，眼睛溅了毒液，为了能让你活下去，我选择了灼烧自己，那种疼痛无法让我停下保护他的法术，只能让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到底对我有重要。

为了挽救濒死的他，我选择了折损寿命，用修为挽救他。

他再次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我内心卷起巨浪，我多想抱着他，用尽全力抱紧他 但是我知道，这一世的我不能这么做。

而他却主动拥住了我，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哭出声。高兴也好，悲伤也好，那种微妙的心情，让我很想流泪。

他慢慢和女娇熟络了起来，这让我很有些嫉妒。但是一想到这一世的她是男人，就会对着自己苦笑一番，他跟这样优秀的女性在一起会更好吧。

那天清晨，和往常一样，帮女娇采药，砍柴，而我们却受到了相柳等人的埋伏。等我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担心的脸。

他告诉我，我们终于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幸福，也很内疚。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他应该和更好的女性在一起更幸福吧。

平平静静地度过一段时间后，我遇到了一个孤儿，是个人类女孩，叫关关。

但是她身上的气息，那种接人待物的感觉和女娇一模一样。

是女娇的转世么?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也许让他们在一起，才真的会让他幸福吧。

然而事情并不想我想得那么简单，他一如既往很讨厌人类，我就只好带着女孩搬出去住了。

也在那之后，我感觉到身上力量的流逝，过了大概八年以后，我渐渐清楚了自己的死期。

在那之前，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他吧。

把一切料理好了以后，我写下了这一切。把它放在我们经常喝酒谈天的那棵樱树里。

并告诉关关，请把我埋在那里，我还想跟他在那里继续喝酒。继续陪着他。

在最后的岁月里，我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我爱的，是她本身。无论她是猫也好，狗也好，妖也好，人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总之，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夫诸。

看完这份竹简，夫诸再次陷入了沉默。

手里地烟杆忽地落地，夫诸脸上划过一道明亮。

月下晚樱枝头颤，昔人不在，花开花落，穿越了时间，渗透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