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时间尽头的逆流河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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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眼后，入眼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白，道林认命地闭上眼，猛吐了一口气，疲惫如海浪般打在身上。
睁眼，闭眼。
睡去，醒来。
心脏随梦境而去，情感随潮水涌动，生命仍然奔流不息。
他倦了，也厌了。
但还活着。
不知道从第几次循环开始，他就已经发现，每次梦到那个场景，第二天醒过来就丧失了一些脑海深处的记忆，是陌生的空白。
他慌，他乱，他也想试着做出行动来阻止记忆丧失，但是每一次的休克只会强制带领他进入那个梦境，在他见到菲洛的欢喜之余，也狠心夺去了他在最后的念想。
他总是能想起那时候，在梦里，逆流而上的河流，水花四溅折射的光芒，菲洛扬起的唇角，被从天而降的破碎的云雾掩盖而看不见的眼睛，和没法让他握住的双手。
还有那句捉摸不透的，
“我在时间尽头的逆流河等你。”
大脑的疲倦与难过的酸涩一起袭击了道林的眼眶，浓重的情感在心中波涛汹涌，他除了粗重的呼吸以外再做不出什么，连最简单的握拳对他来说都已经成了奢望。
这也是他恐惧休眠的另一个原因。
道林已经记不清菲洛小时候的模样了，也想不起来第一次见菲洛时她那可爱的小表情了。
他忘记得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次，他就会彻底遗忘了那张让他着迷了十多年的面庞。
海德这时候悄悄地走进来，在他床边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欲言又止。
他摇头示意着道林不用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道林，眉间似皱出了一道深壑。
“……对不起，宗长大人。”道林挣扎着坐起来，在对上海德无底的瞳孔时，他觉得像是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挣扎无果后只能被动地沉没，窒息感如约而至，他忍不住垂下了头，大口地呼吸。
海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怪你，她的选择向来都能让人耳目一新，不是吗？”
海德扬了扬嘴角，用他的方式安慰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也只是个孩子，没必要承受那么多。
道林失神，他在努力回忆和菲洛的点点滴滴。但是他越努力，越急切，那些记忆就越模糊，越找不到踪影，如同流星一样，匆匆划过，留下一道光辉，却不给你时间等待就消失不见。
“宗长大人……为什么每次回到那个梦境，我的记忆都在流失？时间尽头的逆流河又是什么……？”
道林没有抬头，任碎发盖住眼睛。目光失焦，他的思绪凌乱不堪。
海德眼中的平静被打破，他激动地猛然站起来，扶住道林的肩膀，嘴唇翕动，眼底像是被打碎了的，散落了一地的光芒，熠熠生辉，无限生机开始疯长。
但是他又颓废地瘫坐回椅子上，眼中瞬间凛冬已至，任何生机都被扼杀，光芒彻底消失，面如土色。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矛盾在他脸上争执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海德走了，没有给出任何答案或者解释。
道林本来以为下一次的梦境仍旧在下一次的休克中降临，却不曾想今夜月色无眠，时光尽头的逆流河再次奔腾着流入他的梦境。
道林睁开眼睛，菲洛离他仅仅几步之遥。
这次他看清了，看得一清二楚——
菲洛抱着手臂浅笑着，一双琥珀瞳仁坠落在了银河中，沾满了破碎闪烁的星光，璀璨着，耀眼而夺目。她的笑意像是春天一双纤细的手，一点一点将他遗落已久的心脏重新拼起，注入活力再次为她而跳动。
她没有穿着他最熟悉的衣物，而是身着当初她弥留之际给予他的，梦境之中的那一身纯白。
圣洁——除了这个词道林想不出其他能形容的词语。
她披散着长发，任由风拨弄着，满是笑意地望着对面惊愕的他。
道林伸出手，期盼，妄图此时填满了他的心。
菲洛握住这双冰凉的手，真实的温度让道林眼眶发红，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独自等待的时光再次在眼前回溯。逆流河的河水此时也安静下来，细细地向着源头而去。道林却选择就在站在这里，微笑着看着他曾疯狂执着的人，手却紧紧地握着，不愿松开一点空隙。
“你消瘦不少。”
菲洛浅笑，将目光放在逆流河流向的远方。她的眼底生长着波澜不惊，如同正在远去的逆流河一般，平静，还夹杂着些许的安详。
道林不语，随着她的眼光而去，逆流河的尽头是一片空白。天与河融为一体，触目之下洒了一地的波光，难以分辨。
在这时，那些被梦中崩腾的逆流河洗去的记忆悉数回到他的眼前，走马灯那般，他都要以为自己就要与死亡共处一线。
转头猝不及防掉进她眼底的星空中。
道林失神，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世上将近二十年，看过那般多的色彩，有如繁花般绚烂，有如碧空般沉稳。唯独这一抹琥珀的颜色，再找不出第二种这样的色彩。
刹那间，一个浪花将他们卷进河中心。
他们紧握的双手未曾分开。
再次睁眼，道林发现他与菲洛并排坐在当年月光下小指拉勾的那片草地上。
她与那晚的模样无异，稚嫩的脸庞镀上一层细腻的银光。她的眸中藏了一轮银月，银月背后承载的是他未曾说出口的欲念。
夜风带着不知名野花散发的香味在他鼻尖萦绕。绿草地结了薄薄的月霜，云层也陷入了睡眠，他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的身边环绕着河水奔流的声音，拍打着岸边，仿佛远方天空尽头传来的一阵朝圣的吟唱。
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他甚至能听到水珠拍打水珠的声音。
吟唱自远而近，在他耳边轻轻吻过，又摇摇晃晃向远方荡漾。
时候到了。
道林知道，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面对。
“是你吧。”一直都是你吧。
在我身边的，在我脑海的，在我梦境的。
夺我心跳，掠我思绪，收我记忆。
道林头枕着胳膊，眯着眼睛，思绪摇摇欲坠。
“瞒不过你。”
菲洛并未回头看他，只是伸出手指描摹着嵌在天幕中的银月，一遍又一遍。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道林淡然地闭上眼。
无言。
直至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额头，微凉的感觉被温暖一点点吃掉，道林的呼吸才开始颤抖。
他仍然保持了笑意，把苦涩窝在心中揉碎了咽进肚子里。
一声叹息轻如鸿毛，压在道林心里的却重如泰山。
“忘了吧。”她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你的未来应该一路向前。”
道林咬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发狠了的红。这是道林给她的期望，怎会成了她最后离别的絮语。
“给我一个理由！”
他如同一只受伤的兽，寻求着最后的庇护。
“你值得更好的，”菲洛的眼中终于现出了属于她的感情，“你是你自已的，道林。”
你该为自己而活，不该禁锢在过去折磨自己。
过去的你在午夜里挣扎，在面具里沉溺，在现实里歇斯底里。
那么现在的你，就应该在黎明中挣脱，打碎虚伪的面具，在现实里演绎你自己真正的人生。
你本该无所畏惧。
道林默然。
道理他都懂，他知道。
可是他的人生，左右不过就是菲洛二字而已。
岁月蹉跎身躯，过去模糊眼睛。
狂欢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道林知道，菲洛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瞳孔深处将最后一缕光芒埋葬。
菲洛环抱住道林，将脑袋靠着他。
“都会过去，你还是你。”
“道林，忘了我吧。”
一切的一切开始模糊，河水的奔腾声由远到近，他仿佛再次掉入白光翻涌的波涛里。
眼前的事物都斑驳成为一个个光点，融化在每一朵浪花中，踩着时光的拍子，拖着他的身体穿过一个个回忆，向着最源头而去。
银光闪烁，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
“你好狠心啊……”在白光即将淹没过他的视线，道林呢喃出声。
“不过礼尚往来。”
他听到菲洛这样说，白光尽头是菲洛熟悉的笑颜，还带着些许的得意。
因果轮回而已。
他闭上眼睛，河水淹没过他的头顶。
他的梦境已经开始崩塌，时光的逆流河躁动起来，浪花卷地一个比一个大。
她眼看着逆流河淹没了道林，却没有一点动作。
灵魂碎片最后存在的时间已经到了，菲洛踏进逆流河中，踏着溅起的银辉，她脚步轻盈，向着尽头走去，背影逐渐缩小为小小的一个点。
她的眼眶微红，嘴角却仍旧荡漾着笑意。
“道林，我在时光尽头的逆流河等你。”
浪头打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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