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血红的水渍拍打着道林的脸颊，刺骨的寒意冷得他打颤。

四溅的水花在微凉的空气中尽力舞蹈，还是回归水潭的怀抱，归于平静。

待最后一滴水溅起后平静，片片冰花在湖面一点点迅速凝结，不断向四周蔓延，不留下任何可以浪费的时间，水凝固为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曾经辉煌的宫殿中此起彼伏，为此刻还在呼吸着冰冷空气的人们奏响了悲歌。

道林重重地跌落在一旁的台阶上，后脑勺撞在棱角处，在一阵沉默中，他的眼前与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蒙上积年尘灰的记忆这才开始慢慢浮现，像走马灯一般一幅幅略过眼前，平铺在记忆深处。

初见，相识，嬉戏，离别，再遇。

到现在的彻底告别。

眼眶异常沉重，似乎多年来的悲伤突然逆流成河，奔涌为海，一瞬间冲破禁锢全部上涌，压迫着即将崩溃的脆弱神经。

兜兜转转，我的生命里都是你，如今你怎能舍得离去？

她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深深刻在道林脑海深处，眼前是初见时她眸中的警惕，心里是那一夜月色下轻轻勾起的小指。他眼里倒映的，是她瞳孔深处缱绻的温柔，是她眼中折射的柔和星光，是她眼中的他自己。

他也来这人间一趟，他也曾被珠玉珍视。

他也没能逃过，他也爱着一个人。

她眉眼弯弯，伴随着耳边窸窣的冻结声唤醒他的意识。

道林迅速起身，奔向池边的脚步跌跌撞撞。

湖面的水结成一层荡漾的透明蓝冰，将水面和水下完全隔绝，那一抹橙红身影正缓慢向下沉，带动血红气泡四散，带动鲜红生命流逝。

道林跪倒在冰面上，莹白寒气丝丝渗入衣衫，他裸露的皮肤仅仅几息功夫就被冻得通红。他催动魔法幻化出一条细长的锁链，穿过冰层，系在菲洛腰间，企图以此阻止她继续下沉。

菲洛脸颊的轮廓在水的折射下更为柔和，她闭着眼，睡得安详。她四周的水域暗流涌动，却无一丝波澜。

道林一手将锁链绕在臂间，一手急急唤出黑桃，尖锐的枪尖狠狠砸向冰面。冰屑四散飞扬，不甘的嘶吼从道林喉中漏出，汗渍混着未蒸发的水珠从眼角划过，湿透的碎发紧紧贴在额前。

他如此狼狈。

海德颓废的坐在冰冷的地面，面对道林无谓的挣扎，海德只是闭住了眼睛。

他再也不想看了。再也不想看见这尘世喧嚣了。

然而无论道林怎么努力，前一秒被凿出的坑下一秒立刻消失不见，仿佛融化在指尖，脸庞的丝丝凉意都如不存在一般。

道林手中燃起幽蓝的火焰向着冰面灼烧，融化的水倒映出道林奔溃的瞳孔，却在离开火焰的下一刻立刻重新化为坚冰。

魔法的极度透支逼迫道林放弃。手中的黑桃脱力的掉落，冷兵器清脆的碰撞声，为他，为她，为所有人，敲响了丧钟。他双拳砸向冰面，左胸处传来的疼痛代替了双手的痛。

他终于放弃了。

当初精灵植入身体剔骨般的痛他都坚持下来了，然而现在，他放弃了。

他只能竭尽全力维持着锁链不消失，锁住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他附在冰面上，透过这薄薄一层的阻隔深深凝望她。他想在碰碰她的脸颊，却只能触到一手冰凉。

明明几分钟前，抚摸她冰凉脸颊的触感还在指尖停留，现在，一层薄薄的冰面，阻断了他和她的距离，隔开了生与死。

“小洛……”

小洛——菲洛——小洛——菲洛。

咽喉再也阻拦不住从心底泵发出的呜咽，他眼眶通红，泪如泉涌。

从小到大受到的痛苦像是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父母抛弃他的痛，独自一人面对精灵的痛，隔岸观火却不愿伸出手拉他一把的痛，腿脚没有知觉的痛，双目失明的痛，全部上涌，他的坚韧再也忍不下去了。

冰面下的她一动不动，长发随暗涌的水波荡漾，像极了在那一晚的夜空下，他的小指被勾着，他惊鸿一瞥，瞥到的是她被晚风吹起的红发，瞥到的是她被月光渲染得愈发柔和的面庞。

她任由锁链拽着她生的希望，拽着他最后的期望。

他的嘴唇翕动着，连滚烫泪水滑入嘴角都不自知。

他妄图以这种方式。

他的目光透过模糊泪水深邃，贯穿过去与未来。

他还是

没能救得了她。

她的模样太过安详，连轻微的呼吸都不曾施舍，嘴角刺眼的弧度给他下了最终的死刑，“将死之人”四个字冲撞着他最后的底线。

“菲洛————！！！！”

抛去一切骄傲与倔强，道林爆发出最凄厉的哭喊。

情感汹涌而至，道林根本无力阻挡，手中的锁链仿佛重了千斤。

直到嗓音嘶哑，直到满脸都是泪水，这份铭刻在心间的痛苦也不曾被冲淡一星半点。

没有知觉的指尖突然被一股温暖包裹，转而为整个手掌，熟悉的轮廓渐渐在眼前清明。

道林呼吸一滞。

她瞳孔中像是存在着一簇火苗，点亮了道林已经熄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