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缚林,缚林,缚于残林,他如其名,被束缚于这片树林中,无论去哪,终究要回到本体。这就是他的宿命,禁锢着他,他恨不了,也怨不得。
他始终和她走不到一起。
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怎么可能。
·
缚林最近总是感到精神不济,力不从心,却不知是何缘由。
他躺在树上,阳光却也扫不掉他满身的阴霾。
眼眸中盛满了疲惫与眷恋。
好想她……
他的目光兀自暗淡,却听到脚边精灵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极光上神今天要斩杀为祸四方的上古魔兽!”
“噬魂?”
“对啊,噬魂兽是六界人都想铲除的魔兽啊!当年白夜上神就是命绝在噬魂兽口下,六界惋惜啊……”
“嗯……这样……也算为当年的白夜上神报仇了……”
……
他心中猛然一跳,身形不稳跌下树来。
不顾身上疼痛,他忙问:“你说谁要斩噬魂兽?”精灵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知所措,只得呆呆地回答:“极……极光上神……”
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被狠狠熄灭,他半天才挤出一句,
“这个笨蛋!”
话音落,身形已然不见踪影。
·
菲洛呕出最后一口血,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费力地拔出捅入噬魂兽心脏处的流光剑,几滴血液溅在她的脸庞上,将她凌厉的眼神烘托到淋漓尽致。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转身。
缚林就站在不远处,神情愕然。
她脸上的惊愕他尽收眼底,她身上的伤痕令他恐惧。他快步向前。
“你是笨蛋吗?!”他愤怒。
“这么危险你不知道吗?!”他心痛。
“你以为你是上神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他心疼。
“你……”他语无伦次。
“谢谢。”她慢慢收回惊愕,恍然嫣然一笑。
她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也收到了他惊疑的目光。
却将手覆上他的眼睛。
白光骤起,他的意识模糊不清。
他听到她说。
“他步步向我走来,为我驱逐环绕在我左右折磨我的魔灵,渡我灵力,将死亡边缘徘徊的我拉了回来。睁眼便映入他的笑容。于我而言,那是阳光,那是救赎。自此眼中再容不下任何男子。我爱他,胜过我的命。”
“所以,再见。”
白光消去,他似乎看到了她最后璀璨却又不舍的浅浅笑容。
他似乎看到了她闪着光芒的眼睛。
她的眼底却是埋葬了一生。
他困难地张张嘴,却吐不出那个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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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四周陌生的环境刺激着他的视觉。
血红的彼岸花在两道开得正艳,微微摇晃,仿佛一颗年轻的跳动的心脏。那远处的彼岸花花海,仿佛翻滚的血液在不断呜咽。
他的心突然就痛了。
痛得他想哭。
嘴角却扯出一抹难堪的笑。
笑得他心痛。
他的脑中满是她最后的笑容,如中梦魇。
他捂着心口,跨出一步却几近摔倒。牵强的笑容挂在嘴边,挥之不去。
抬眸,见一位女子手持一汤恭敬地候在一边。
模糊间,看到女子轻起唇:
“噬魂兽已亡,您魂魄回归,喝下这碗汤,出了地府,快回到天庭复职吧。”
缚林一惊,不可置信。
女子见他此副模样,嘴角勾起淡淡一抹浅笑。
“白夜上神,您已不是缚林,噬魂兽亡,魂魄重结,您的灵识恢复,从缚林身上剥离出来了。”
他的心结已了,他恢复了他原本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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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可笑,他就是道林。
道林就是缚林。
·
无声地苦笑,他忍住眼眶内不停翻涌的泪水。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她……在哪?”
女子低头没有回答。
“我可否……再见她一面?”缚林颤抖着端过孟婆汤,眼底酝酿着悲凉。
“极光上神……不在了。”
女子抬头道,她的眸内似是阅过几世存生,平淡无奇,无悲无喜,照应出对面男子破碎的浅笑。
“她本就是世间仅有的凝魂草,为你以魂为引,以魄为径,用自己换回了您。”
“死后便消散于六界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她为你结魂凝魄,本就是一命换一命。”
“嘭。”
随着女子的话音落,随之落下的还有那碗汤。
碗碎于地,汤汁铺满地面,照出他如死灰般的面容。
还有失去光泽的瞳孔。
血泪溅落,似折射出佳人的如花如梦的笑颜。
无光泽的眼瞳似照出佳人愈渐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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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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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执念。有人要执着生死,有人执着爱恨。菲洛此生执着于道林,又怎会不识在缚林身上道林的灵识?她早就知道缚林就是道林,才一直伴他左右,也因为他渡来的灵力,她才得已斩杀噬魂兽,助他了结心结。
她散魂驱魄……
只为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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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眼,任血色的泪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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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又响起朦胧的声音,一如他还是缚林时听到的那老掉牙的故事。
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坐在月光铺满的大地上,一遍遍地诉说着她的故事,月光静静落满她全身,耳边只环绕着她的声音,在他心底狠狠烙上了一道印。
关于她的印。
细算来,这个故事已经讲了五万两千一百遍了。
她在他耳边说了五万两千一百遍情话,却可惜当时的他没有回应,也做不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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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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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做,只因您是她的救赎。”女子重新端来一碗汤,递给道林。
道林一饮而尽,才浅浅笑着答道:“不。”
接到女子眼中的惊惑,他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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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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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笑容,眼底涌出最深的眷恋,漫过眼眸,他走向她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