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来扭去

我叫蒋为人，是第六人民医院精神科的一名医生。自从同事升职高迁之后，原来归他管的病人也就分到了我们剩下几个医生头上。

蒋为人77床，查房。

坐在床头，一直盯着窗外的瘦削青年缓缓回过头，用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把脑袋又转了回去，丝毫不在意他现在的管床医生已经换了一个人。

阿枫外面，那个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医院对面新开洗车店?

阿枫扭来扭去。

蒋为人啊，那个是充气舞蹈人。

原来他是指洗车店门口用来招揽顾客用的人偶吗?

那对橘黄色，双臂挂着彩带的舞蹈人偶就放在洗车店门口的两边，随着气体不断充入，它们也像活了起来一般，不停晃动着身体，像是在热烈欢迎顾客们的到来。

阿枫03年的时候，从小都在城市里生活的王某和其导师一起去乡下做生物调研。

蒋为人阿枫，昨晚睡眠如何?

病房里这种自说自话的病人我也见过不少。与其继续听他叽叽歪歪，不如早点问完情况就回办公室写病历。这群精神病患者中，有的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可就完全收不住了。

阿枫这次生物调研的项目主要是关于，入侵物种——福寿螺现在的生活状态。而王某想趁这个机会去观察一下农村乡下鸟类的生存情况，以便能够收集到足够的数据来完成他现在手头上的这篇论文。

蒋为人嗯，我知道了。所以，阿枫，饮食状况呢?食欲如何?

这顶着双大黑眼圈的小子是打算跟我杠到底了?别啊......

阿枫乡下的空气很清新，感觉天空都比城市高一点。微凉的清风从稻田那头徐徐吹来，拨弄着还未成熟的水稻，漾开一片碧绿的波纹。

看在他是查房的最后一个病人，而且逻辑思维还算清楚的份上，这次就听一会儿吧。

阿枫导师带着他，先去了之前联系好的那户农家，也就是导师老家的人。打听清楚了自家田地和其他已经允许调查田地的具体位置之后，就带着王某准备开始调研。

“你二叔现在应该在地里，把水壶带给他吧，老人家忘性大，早上忘记带了。”导师家的老人递来一个水壶，还有一些点心:“点心和学生一起分着吃吧。”

王某谢过导师家的老人后，背起那堆观察鸟类专用的仪器和导师一起上山了。

山上的鸟类种类丰富得超出了王某的想象，他仅仅只是拿着望远镜粗略瞄了几眼就兴奋不已:“老师，你老家这里简直是个鸟类观察的宝库!”

“混小子，你先帮我过来抓福寿螺，抓完了随你怎么看。”导师笑着:“咱这啊，以前环境可没这么好，就我二叔，他们就说过，这里以前闹过几次饥荒。”

“呃.....”原本兴奋的王某突然止住了笑意。

“怎么了?”导师以为他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于是也走了过来。

“那个是....什么啊?”王某放下望远镜，给导师指了指远处一个白色的，正不断扭动的东西。

“稻草人吧，山上一直都在刮风，所以它身上的衣服被吹得乱摆而已。”导师没有继续理会，城里的娃儿嘛，稀奇乡下的东西很正常。

王某嫌看不清，干脆换成了观鸟专用望远镜:稻草人什么的，只在影视作品，童话里听说过，现实里的还没见过呢。

这一看，却让他煞白了脸，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

一旁忙碌的导师见他半天没动静，就过去用手肘推了他一下:“看到什么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王某默默放下了观鸟专用望远镜，仍旧是满脸煞白。

导师看他这样更好奇了，拿过他手里的观鸟望远镜就要一探究竟。

但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冲着这边大吼:“不要看!!”

导师放下望远镜，看向音源的方向:原来是二叔。

“二叔，你水壶忘带了。”导师正打算把水壶递给二叔时，老人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眼睛里满是血丝:“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

“啊?”此时的导师还是一脸茫然:“看什么?被风吹动的稻草人?”

“这哪里有风了?!你到底看没看到!!”

导师一下愣住了:确实....没有风。

他缓缓回过头，远处田地里那个白色的人影依旧在扭来扭去，看得人打心底觉得毛骨悚然。

“你先和这个谁，一起跟我回去!”二叔硬拽着导师就要让他们下山。

匆忙回去的路上，王某一直都保持着那副万分惊恐的脸。让导师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把这孩子先留下来吧。如果实在不行....可能也只能丢进田里了。”

“二叔?!”导师一时不知道二叔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但直到第二天，王某依然还是那副惊恐的表情。

“这是我学生，我必须带他回去!”即将回去的时候，村里老人都不同意让导师把王某带走:“孩子啊，把他带回去，只会成为一个祸害....”说着，二叔就把导师推上了车。

“不行!!”

从已经发动的汽车窗户外面，导师看到:王某正对他挥手作别，那时他脸上的表情，是导师从未见过的悲伤。

在那个瞬间，导师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学生再也回不来了。

蒋为人故事讲完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昨晚睡得如何了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子真能说.....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从这么一个蜷缩着坐在床上，瘦到眼睛下陷的病人嘴里讲出来，还真有点瘆人。

阿枫嗯......没睡好.....

后来我无意中查到了关于这个“扭来扭去”的资料。据说很早之前，一些地方会把村子里的智障，精神病人绑在稻田里充当活的稻草人，不仅节省了粮食，还免除了被这些人拖累的痛苦。

而那些被绑在田地里的精神障碍患者们就只能哭喊着，在木桩上扭来扭去，做着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