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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雨里,如此爱你

九千痴缠

白慕白对我说:“有客人要来。”

  我乖乖地说:“嗯,我去躲起来。”说完我便猫着腰往房间里钻,衣领子却被人给抓住了。我回头看白慕白,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说:“你躲什么?”

  我茫然道:“我是鬼啊,你是捉鬼的术士,别人看见你房子里有鬼怎么想?”

  “你这会儿倒是为我着想——去把楼顶的灯点了。”

  我乖乖爬上了第七层楼,催动魂力,小心翼翼把那盏古老的驱邪灯点了。霎时,一束柔和的白光从驱邪灯溢出,铺满整个宫殿群,黑漆漆的墙、黑漆漆的帘子、黑漆漆的地面,都变得雪白雪白。我眯着眼睛去看窗外的天空,晴蓝的天空澄澈得像张纸,朵朵雪白的云飘在蓝天上,森林的每一棵树都浸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甚妙甚妙!”我心满意足叹了句。

  突然有个气愤的声音闷闷地道:“妙什么妙,你知道这要耗费主人多少灵力吗?”

  我戳了戳驱邪灯上的一张小脸,这小东西已经成了精,再过个上千八百年大概可以修成人形了。“白白的宫殿只是幻象罢了,他的心境是什么样,这座宫殿就是什么样的。他改不了心境却要改宫殿的面貌自然是要耗费灵力的,有得必有失,他心甘情愿,你这个小东西吵什么吵?”

  我那声“白白”叫得亲昵得不得了,小东西瘆得慌,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气愤尖叫:“坏女人!没有一点好心肠!一点也不心疼我主人!”

  我哈哈大笑,作势要掐灭它的灯芯:“来来来,你别躲啊,我来看看你有多好的心肠呢,掐灭你白白一点灵力也不用消耗了,这里该是什么鬼样子就是什么鬼样子。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小东西凄厉大叫,左闪右闪,眼角飙泪。

  我停了手,嘻嘻道:“看,你的好心肠也不过如此嘛!”

  “坏女人我恨你!”小东西气愤地含泪大叫。

  “哈哈哈哈你是在恨你自己而已,既没有本事去心疼白白,又没有本事教训我,更没有勇气来个自杀,罢了罢了,你这样的小可怜需要一个情感寄托,恨自己又显得有点儿变态,罢了罢了,我就好心让你恨我好了。”

  小东西越来越生气,哀怨十足地看着我,最后猛然大哭起来,灯光跟着一颤一颤。

  “哇呜呜——呜呜——”

  其实它就算哭断了气,我也是不打紧的,可是万一它要是真断了气,“囚”一下子变回原来凄凄惨惨的模样吓坏了客人,说不定白慕白要找我算账。而我又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既然是白白吩咐我做的事,我就得做好。

  “好啦好啦,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我轻轻擦去小东西的眼泪,声音也温柔得过火。

  “呜呜——我又不是人——我才没有哭——呜呜——”小东西对温言软语这招很是受用,撇着嘴揪着我的袖子擦了泪,很快就不哭了,用一双晶亮亮的眼睛使劲儿瞅着我。

  我蹲下身子笑:“呐小东西,我是风子潇,你是谁呢?我们交个朋友,日后有好吃好喝好玩的我铁定拉上你。”

  它先是噘嘴说了句“骗人”,又高傲十足地说了句“我才不告诉你呢”,沉默半晌,又扭扭捏捏说了句“好吧,我叫风燃。”然后,立刻气势汹汹地说:“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好吃好喝好玩的一定要带上我!记住了没?”

  我大笑摇头:“没有!”

  小东西立刻张牙舞爪,焰火几乎要烧到我的衣衫,愤怒中隐含哭腔:“骗子骗子!我要咬死你!”

  我笑得几乎打跌,撸起袖子伸出一只胳膊给它:“来来来,你咬你咬!记得烧熟了再吃啊!”

  小东西果真血盆大口咬来,最后一刻又猛然缩了回去,蔫头蔫脑躲进角落里。

  我戳了戳它的头:“你咋啦?突然没气了是怎么回事?”

  “主人,这个女人好烦好讨厌,你把她带走让我歇会儿。”

  这声音酥酥软软,又带着一点疲累和委屈,当真是撩死人了。要不是我回头看见白慕白一张黑炭一样的脸摆在那里,我肯定要把这小东西抱到怀里好好宠爱一番。

  跟着白慕白下楼的时候,我回头笑得温灿甜美,做了个“我下次来找你玩哦”的口型,这吓得缩脖子的小东西一阵凄厉尖叫。

  我很是兴奋地拉着白慕白问长问短:“风燃养了多久了?几岁了?什么时候过生日?它怎么那么可爱啊!你是怎么养的?你养的小东西真可爱,我也好想弄一只来养养看!”

  “可爱?”白慕白重复了这个词,又道:“不发疯的时候勉强算吧。”

  我刚刚蹦到地板上,眼前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黑色,忍不住看了看楼梯,小东西是累得睡着了么?我有空得去找它玩玩。

  白慕白道:“一座小城出了几只妖孽,刚刚有人请我去收妖。”

  言罢,白慕白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不想带我,可是不带的话又怕我说出“一切依你这样可好,这句话是哪条不讲信用的狗狗说的,它出来吠一声,看我不打死它”这样的话来。

  我不想他为难,爽快地道:“你安心去吧!”

  白慕白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接着说:“我留在家里。”

  白慕白眼神温和,似是很是赞许我的深明大义。

  我瞅了一眼楼梯,兴奋道:“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小东西而且把它宠上天际!”

  白慕白额头猛然暴出几根青筋,斩钉截铁地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发吧!”

  “们”这个字,咬字极重。

  我欢快点头:“好咧!”立刻脚底生风去收拾白慕白的剑和符咒,出门的时候冲楼顶吹了声口哨:“小东西等我回家哟!乖乖的,我回来再陪你好好儿玩!”

  白慕白黑着脸看我。

  立刻,楼顶飘来凄厉的大叫:“女人!滚啦你!”

  白慕白没有驾云,他说驾云太招摇了。我说修仙术士理应驾白云,你驾七色彩云不招摇才怪了!

  白慕白的剑叫梼杌。梼杌,上古四凶之一,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我实在想不通白慕白这样有鬼则除、有妖则收的正派修仙术士,为何给自己的宝剑取这样一个欠揍的诨名!

  “殿臣与诸贤二剑,一听名字就觉得其主人贤明有德——”

  我还未说完,白慕白打断我道:“这听说和所见,也许完全是两码事。”言罢,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我则打着哈哈笑。

  他继而低声自言自语道:“梼杌,又名难训,又名傲狠。”那神色,既然带了一丝隐忍的悲恸。难训与傲狠,修仙之人,理应弃之,他却似乎想要冲破一切限制,变得难训与傲狠起来。为一人难训,为一人傲狠,为一人遭受诸多痛苦时不顾一切站出,管它仙门规矩人间道义,通通弃之脑后,通通踩在脚底,独独揽了那人飞天而去,对这人世再不睬不理!

  我轻轻地唤他:“先生。”

  我万万没想到,白慕白竟然同我讲起他不曾吐露的心事来。他道:“我年少时,曾万般惦念一个人,那人死时,我却狠心到未为她掉一滴泪。”

  我问:“然后呢?”

  他的声音又带了难以抑制的哀怜:“没有然后了,那一刻,什么都终结了。”

  和白慕白在一起,我越发变得像一个人类,我觉得心隐隐作痛,想要没皮没脸去拉他的衣角,却又惧怕一点点动静便把他难得的沉静和温柔打散。

  “子潇,你来救救我。”白慕白对我说。

  我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到白慕白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嗅着他身上冷冽的幽香,轻轻抓着他的衣衫,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怕我一开口便要哽咽。白慕白,你可真讨厌,你竟然把我变得像一个人类了,会心痛的、愚蠢的人类。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落在我脑袋上,另一只手犹疑一番,还是揽住了我的腰。我哽咽着问他:“白慕白,你心里想着的人不是我是不是?”

  白慕白觉得自己大概是很可耻的,怀里抱着一个,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他也不曾料到他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不耻的人渣,于是松开了我,歉意道:“姑娘,对不起。”

  我揪着他的衣领子愤怒叫道:“叫子潇!”

  白慕白嗫嚅:“好罢,子潇——”

  他刚刚心不甘情不愿喊完我的名字,我狠狠地扯下他的衣襟,踮脚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白慕白又是一怔,瞳孔放大了一倍不止,我又怨又恨,什么时候可以换个反应看看?他两手用力扳着我的肩,想要把我推开些,我却偏不如他所愿,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将他拉到和我同样的高度。

  他艰难地说:“姑……姑娘……有话好好说……别一言不合就亲……”

  我推开他,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怒吼:“叫子潇!!!”

  “好罢——子……子潇……”

  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我更气了,又狠狠扯下他的衣襟,凑上去亲他的嘴,他的唇又软又红,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番。

  “姑娘——不,子潇——”白慕白艰难开口。

  吵什么吵?烦不烦!我睁开眼睛白他一眼,又自顾自闭上眼睛,蓦然,唇上传来痛觉。

  我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白慕白,捂住自己的嘴怒叫道:“你干什么咬我啊?痛死了!”

  这会儿,这混账术士倒不像刚刚那样一副受人欺凌的小模样了,心安理得抓过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含笑道:“我考虑好了,我不想其他人了。”

  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是伤疤没好疼就忘了,嘻嘻道:“真的?你不骗我?”

  “我白某人向来说一不二。”白慕白低头温柔笑道。

  “你要是骗我,我有一千种办法叫你后悔。”我也心安理得牵过白慕白的手,靠在他胸膛上,抬头,盈盈的目光对上他湛蓝色的眸子。白慕白含着笑要低头亲我,我一掌打开他的脸,微笑着骂道:“先生,你还是给我滚罢。”

  我相信,白慕白咬死我的心都有了。

  但是,我不在乎,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站在梼杌上,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又想起我的殿臣和诸贤来。我曾经背负着诸贤,手握着殿臣,脚踏三头金凤,和着蟒天紫蛇的巨吼,翱翔九天。当年的我如此风光无限、如此明媚灼人、如此骄傲自大,如今,我怎能和另一个不知名的人同享白慕白的心?

  白慕白,你若是有一点儿属于我,便要全部属于我,半点儿分给别人也不行。

  白慕白,我若是有一点儿不要你,便是完完全全不要你,半点儿也不留给自己。

  一路上,白慕白没有和我说话,或许他很是恼恨自己为何主动屈尊降贵,可是屈尊降贵换来的只是羞辱。

  我亦是不想看他。

  我想得到你白慕白,是完完全全得到你,不分给任何人丝毫。得到你之后,我要完完全全抛弃你,狠狠地伤害你,让你此生此世,再无法爱上其他任何人。

  我坐在梼杌上,背对着白慕白,头埋得低低的,墨色的长发缠绕着我的手指。我心中哽咽着,救救我罢,白慕白,拿掉我身上的枷锁,打破我身上的诅咒,钳制我害人的心思,包容我锋利的刀刃。来救救我,白慕白。

  快来救救我,白慕白。

  

  御剑半日,到了飘雪城。飘雪城美得就像它的名字那样,四处飘雪,皑皑一片。古朴的城墙被大片大片厚重的雪覆上,只露出一点点石砖的缝隙。这座城如所有的城一样,有高楼琼宇,也有普通屋舍和低矮的茅草屋,有繁华成锦的宽阔街道,也有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飘雪城,一片生气勃勃。如同所有的城池一样生气勃勃。

  我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见到伤疤,都会听到呻、吟,只是欣欣向荣的轨迹不可阻挡。人都是越来越幸福,不幸的只是少数罢了。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的微笑和眼泪,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另一个人记住他所有的微笑和眼泪。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会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这一个人。可是,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每一个人能做的,只是在不幸中自我救赎,去创造幸福。然后,没有一个人能值得他爱如生命。

  飘雪城的空气是冷冽的,行人匆匆,厚实的围脖捂紧了下巴和脖子,鼻梁冻得红红的。

  一件雪白的袍子披到我身上,很暖,有幽香。

  白慕白纤长的手给袍子的红色带子打了个结,他站在雪色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一片雪花落到他长而微卷的眼睫毛上,然后颤颤融化,如晶莹的泪滴挂在他睫毛上。

  “先生,你为那人流泪了。”我轻轻地说,白慕白用一双澄澈湛蓝的眼睛看着我,我轻轻拨了拨他的眼睫毛,沾去了那颗泪滴,说:“在此时此刻。”

  白慕白微微笑了笑,有些愉悦和如释重负的味道,说:“天有些冷,完事后我们去喝杯热茶,吃点东西。”

  我乖巧地点点头。其实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没有,什么感官也没有,可是我就是要这样倔强地欺骗自己:风子潇,你还活着。你在用力地、执着地活着。

  从雪地里窜出两只雪色的妖精,除却一双狰狞的眼睛,那真是极美的妖精。精致的五官,雪色的肌肤,殷红的唇,身姿也极为窈窕柔软。纵使冰天雪地,穿着却如炎炎夏日般清凉,露出修长笔直的大腿和纤细玲珑的腰肢。若不是她们身后摇曳着蓬松的妖尾,没人会觉得这是两只作恶多端的妖精。

  路人看得呆了,直到白慕白执着梼杌大喝一声“妖孽!”他们才如梦初醒般纷纷逃窜开,躲在自以为很安全的地方偷看。

  我站在白慕白身后,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我若是出手,不仅在拿鞋底抽白慕白的脸,也在抽自己的脸。一个可以打开破魔深渊境门的术士,还需要一只鬼的援助?笑话!

  白慕白很不客气地打得那两只妖精吐血,又拿符咒贴了她们的额头,再拿金针封了她们的穴道。我第一次觉得,精通收妖捉鬼的白慕白有些可怕。

  那两只美丽的妖精跪倒在雪地上,她们周围的雪一片鲜红,像开遍雪地的樱花。她们一直是睥睨众生的高傲模样,直到白慕白拿出一只绣着金线的袋子,她们才脸色发白。

  蚀魂袋。把魂魄装进去,片刻间就会烟消云散,这甚至比永世不得超生更残忍。

  无疆遥远的边界,有一座小城叫漠城。虽是小城,却有它专属的热闹和繁华。那里有最烈的火,最寒的冰,最毒的虫,最珍异的鸟兽。它有一座塔,名为三千烈焰,把任何凶兽投进去,逸出来的都只是一缕青烟。蚀魂袋,正是由三千烈焰塔铁栅栏上的细绳编织成。

  其中一只稍年长的妖精死死地盯着那只蚀魂袋,又看了看白慕白的脸,楞了楞,猛然厉声喝道:“白慕白!是你!”

  那只年纪小些的妖精听了这个名字,蓦然流泪道:“是……是白先生吗?白先生——”

  她还想要说什么,白慕白的手猛然一扯,把她的魂魄扯出体外,毫不犹豫收入蚀魂袋中。蚀魂袋中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又转瞬没了声音,只余下一圈一圈的哀嚎在雪地里荡开。

  我看着这一幕,不觉全身冰寒。

  我的手指情不自禁蜷曲起来,又慢慢地松开。我以为我是一只鬼,与这人世再无诸多纠葛的时候,却猛然发现不是这个样子。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会不由自主被牵扯进这人世纷扰里。

  我不想再看白慕白杀第二只妖,低下了头,手慢慢地捂住耳朵,等待着这第二声惨叫过去。

  如果我当时没有低头,没有捂住耳朵,势必会看见这样一幕:

  那只美貌的妖精盯着我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唤:“风卿!是你吗?”

  她捂着流血不断的伤口,哀求似得恳求我看她一眼:“风卿!风卿!我是沐予!我是沐予!你不要低头,不要逃,你看我!你再看看我!”

  白慕白的手在她头顶蜷曲成可怕的形状,那一丝丝魂魄被扯出身体,她发出尖利无比痛苦无比的声音:“风卿——!!!”

  再然后,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惨叫过后,整个世界都一派毒、药般的清净。

  白慕白的白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轻轻地拿开我捂着耳朵的手。我抬头看着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脸色微微苍白的自己,我问:“都结束了吗?”

  白慕白吻了吻我的额头,是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的吻,没有半分的不情愿,好像我是他天真的、容易受伤的小女儿。

  “都结束了。”他说。

  然后,他轻轻喊了一句我的名,我年幼时长辈们才会喊的名:“卿。”

  复而,他又吻了吻的脸颊,说:“不要怕,都结束了。”

  我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一句话,然而我还是说了,我说:“谢谢。”

  我和白慕白进了一家小饭馆,他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两杯热茶。饭馆坐着裹着厚实大衣的男男女女,在我看来,很是有人类温暖的气息。

  “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我鼓了鼓嘴巴,表示不乐意。不知为何,披上白慕白温暖柔软的白袍,我觉得自己像他的小女儿。极天真极可爱的小女儿。虽然白慕白是术士,没有娶妻,更没有生子。

  “子潇对食物是没有讲究的。”

  我见他点的菜都是招牌菜,而自己又确实不挑剔食物,便笑了笑。许久之后,我才从白慕白那里知道,他很多很多次下定论的“子潇”,都不是我。他口中的“子潇”,是那个侠肝义胆的漠城少女。

  总之,都不是我。

  我饮了口热茶,刚要把杯子放下,却听见一道犹疑的嗓音在耳边炸响:

  “风子潇?”

  我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她穿着厚厚的大衣,很怕冷的模样,看打扮应是某个家族的贵妇人。从她已有皱纹的脸上,还可以瞥见年少时的芳华。自从死去我就不再衰老,我竟然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岁月不饶人的真实,这种真实感令我有些诧异。

  若是我仍在世,我有一天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我不确定是否要说“嗯,是我”这句话来,白渊不相信我是风子潇,白慕白不相信我是风子潇,我自已都有些怀疑我是不是风子潇了。

  或许,除了名字和容貌,我和风子潇没有一处相同。

  在那女人逼迫的目光中,我终究是答了句:“我是,请问您是?”

  见我应答,她又惊又诧,愣了好半晌,忍不住再问一句:“漠城风卿风子潇?”

  我点头。

  这点头仿佛是对她的撒泼给了莫大的肯定,这女人猛然拽住我的胳膊大叫道:“好啊好你个风子潇!你可还记得我?我就是那个代你出嫁的风如雪!你可还记得我!你二话不说进了三千烈焰倒是进得好啊!袖子一甩就把烂摊子随便砸啊!你可知你害得我又多苦!风子潇你这样该死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我淡然地道:“对不起,我已经死了。”

  风如雪的手一抖,猛然后退几步,定了定神看我的脸,终于发狂似得尖叫起来,半晌,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勉强镇定下来。她记忆中的我,想必就是我现在的模样,所以她二话不说就上来质问,忽略了这中间十年的光阴。

  “你当真死了吗?”她颤抖着问,声音中竟然还有几分悲痛。

  我点头:“当真死了,活不过来了。”

  她蓦然伏桌大哭,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风子潇……你死了……你死了我该去恨谁呢?你当初一走了之走得好!现在又死了死好!留着我这苦命的人为你收拾烂摊子……风子潇,你死了我要去恨谁呢?”

  “那就别恨了吧。”我起身,面容冷静。我不知道我除了面无表情还能不能有其他的表情。这是我忘记了的女人吗?这个女人为我代嫁过吗?还是,这是“风子潇”忘记了的那个人?这是为“风子潇”代嫁的女人?

  我看向白慕白,我想说,我们走吧。白慕白起身,没有等我说出那句话,他便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肩,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高个的中年男子与我们擦肩而过。饭馆内传来男子安抚的声音:“如雪,如雪,你怎么哭了呢?怎么回事,你同我说。”

  “袁宿!袁宿!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女人哭叫的声音:“我看见风子潇了!她刚刚——她刚刚就在这儿!”

  男子道:“如雪你胡说什么呢?风姑娘她……她早就死了罢!”

  “袁宿你信我!你信我!真的是风子潇!她刚刚就在这儿!这儿——你看,她刚刚喝过的茶杯就在这儿!……袁宿!袁宿!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袁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

  许久许久,才传来男子的声音,他温柔地说:“如雪,那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然后,他又说:“如雪,我们该回家了,凌儿回家了,正等着你回去看他呢。”

  我回望着那间小小的饭馆,和一路上我和白慕白的脚印。

  漫天的雪纷飞起来,飘到那些许许多多被掩埋于岁月的故事里。每一个故事都是老酒,沉埋于地底,时间越久,越醇香,越美丽,越厚重。

  我说:“慕白,我们回家吧。”

  一身胜雪洁白的白慕白俯身,如秋月般的面庞越来越近,轻轻吻上我的唇。他轻轻环抱着我的腰,越搂越紧,长长的睫毛擦着我的睫毛。我踮着脚尖勾住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亲他的嘴。

  想要流泪的感觉袭击了我。

  不管风里雨里雷里电里山里海里雪里墓里,我都如此爱你,白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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