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走进城堡，入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不大，一直到正厅都铺着毛绒绒的浅色地毯，地毯仍然非常干净。墙上糊着粉红色的柔和的碎花墙纸。走廊被墙的两侧装着的灯盏发出的橘黄色灯光照亮。虽然是城堡，但却显得像家里一样温馨。不过在这温馨之下却又暗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就好像经常出现于地球的恐怖影视作品里的场景一样，在悠长的乍一看十分平静的空间里，安谧异常，往往蕴藏着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只听见身上环佩叮当，随行的人什么话也不说。但不是因为害怕，是由衷的尊敬使他们不乱说闲话，免得打扰了大厅的里人。

终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他们面对着大厅。因为还是这个星球上的白昼，所以大厅里的灯没有打开。大厅的四周有着六扇落地窗，厚重的窗帘都被糖果带子牢牢的固定在窗边，美好的恒星发射出来的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冰糖窗户照到大厅的地板上，有一些还反射到四周，十分晃眼。这儿的地板干净的能当镜子了。

大厅很空旷，在中心的两侧，两个旋转楼梯拔地而起，高高耸立，一直延伸到第二层。第二层也绕大厅四周排开了许多扶栏，但是上面的立足之地比起第一层要小很多。就像戏院看戏的第二层贵宾区一样。天花板的中央挂着一盏极为豪华而且庞大的吊灯，其形状的精巧又不显得俗气。楼梯正对着用厚厚的帷幕遮掩着的内室。暂时看不到里面的布置。

楼梯的扶手和阶梯都很光洁，看上去又轻巧又精致，不会显得笨重。它整个都是白色的，就像牛奶般柔和，让人联想到中国的瓷器。

把视线收回来，再看向大厅的正前方。正前方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大厅的尽头正中央，到有一个一个装饰精美的巨大宝座。扶手和坐垫依然是粉红色和橘色搭配制成的，椅背上雕刻着许多漂亮的花纹，白色椅架上用不知什么糖果镶着金边。看上去精致而不失典雅。

宝座前有一张与椅架一个颜色的大桌子，同样有着漂亮的花纹。宝座的两边围着护栏，两边的墙上挂着框架都落了灰的色彩淡雅的图画。一张巨大的浅色地毯铺置在宝座和桌子下面。

这一角的精美，倒与大厅其他地方的空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张白纸上边角画着复杂的花纹，而别处却白茫茫一片一样，更显得苍白。看来城堡的主人并不了解装潢艺术。

大厅尽头的两侧又有两条走道，看来是通往别的地方的。

定睛一看，远远的，看见宝座上坐着一个人。

和巨大的宝座比起来，这人坐在其中略显娇小。但因距离太远依然看不清面孔。

押送人员开始带着他移动了。渐渐走近。大厅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旅行者有些紧张，毕竟他要面见的是这个星球的最高统治者。

再走近一些，宝座上的人就看的真切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统治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看起来和善的年迈男性（会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星球上的生物都挺温和，统治者有很大几率不是什么神经紧绷的人物，会好相处一些），但是他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神情严肃的红发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很美丽，也许和自己年纪相仿。她的眼睛是绿潭水一样的平静，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又有些凌厉。发丝的红颜色在阴影里像葡萄酒一样沉淀着。她穿着白色的整洁的工作服——工作服裁剪风格像是西服，身材线条比一般的女孩子要硬朗一些，戴着干净的白手套，正坐在宝座上处理手头的文件。她并没有盛装出席，这让旅行者有些惊讶——因为在这个漂亮的有些浮夸的星球里，人人都穿的好像过节日一样，更何况是这个星球上的统治者。

最令人惊奇的不是她与这个星球在服装上的格格不入，而是她的外貌体征——她没有糖果人那样光滑的只要有一丝光线就能像糖果一样的反光的皮肤，头发颜色也比一般的糖果人要深，而且看上去的确像是蛋白质构成的正常毛发，并且她的眼神相较糖果人们直白的眼神的确更深邃……

她是个人类！或者说几乎就和第七宇宙太阳系的地球人长得一样！也许和自己同属一个种族！

他注意到当她审视过自己后眼神很快地变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她又迅速变回了原来的表情。

“糖果王陛下！”几个随从的押送人员以及之前的执法者见了这个女人都抱拳，击胸口，鞠了一个躬。旅行者见状也跟着鞠躬。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发现眼前这位他们所说的“糖果王”已换了一个温婉的表情，点了点头，刚开始的凌厉被隐藏于笑容之下。

“这位是今天早晨于糖果森林黑巧克力区坠毁的不明飞行物的所属者，已经带来了。一切听从陛下的审判。”执法官朗声道。

“辛苦你们了。”她向他们点点头，然后优雅地从桌子后缓缓绕到前面来，歪了歪头，摘掉了一开始戴在手上的白手套，把手背递给了旅行者。

旅行者一开始愣住了，随同的糖果人也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本能的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意义可能不被理解时，又看见了站在他身前的糖果王脸上的满意的笑容，他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地球的国际礼节，在糖果星球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礼仪程序！她这是在试探他，而且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已经得到结果了。

当然，这也表示她是地球人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我觉得这位来客非常面熟呢，”糖果王慢悠悠地说着，仔细端详着旅行者的脸，明知故问地说道，“‘异乡人’，说明你的来处和前来的目的。”

“陛下，我来自第七宇宙的银河系的太阳附近的第三颗行星。地球是我的母星。我来此处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迫于生存。”旅行者直勾勾地盯着糖果王的脸，想从那副无懈可击的神情中找出点什么来。

“你是为了生存，但是为何要离开自己的母星千里迢迢的来到第三宇宙来？”她的表情没有起一点涟漪，还是那么温和，“你的母星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旅行者暗暗想道。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出伤感的姿态:“陛下，我的母星已经完全变为了死星。我这话不是为了引起您的同情，我说的是实话。在我七十年前离开地球的时候，那里早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自然资源了。大多数人已经离开了地球，在太阳系附近的行星以及其卫星上修建了新的住所，还有的离开了第七宇宙，比如说我……然而那些没有资本离开地球的，还在地球上勉强靠拾荒存活。

“不说地球，由于人类的繁衍，人口数量的暴增，以及人类活动足迹的延展，整个太阳系都在逐渐的衰亡。宇宙更高级的文明对宇宙资源做了总体的评估，并且修订了严格的宇宙法来制约各种生物的繁衍和活动——当然您一定知道除了人类以外也有其他的像人类一样对资源毁灭性很强的生物，这不得不引起重视。所以受宇宙法的约束，人类的繁殖速度才逐渐降了下来。然而我们的先祖对我们的母星所做出的破坏已经不可挽回了，我们只好离开。

“现在的地球，已经完全是一颗死星了。”他在结尾又强调了这一点，并且说完这话后又偷偷瞄了一下糖果王的表情，有些意外的是，糖果王看上去情绪波动并不大，但是她着实是楞在了那里，好久没有说话。她绿潭水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了波动。

“陛下？您在听吗？”执法者担忧地问道。

“我很好。”她终于开口，但是答非所问，眼睛里的情绪还是和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她看着旅行者，看到了他眼中的为自己的话令她的神情动摇了的得意，慢慢地，用听上去是为他人难过的语气说道:“这真糟糕，我衷心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处。但是我们也都知道只有故乡才是自己真正的归所。”

她这次倒是流露了真情。

“我明白，不过吾心安处即是家。我是乐观的人，我相信我会找到我的家的。”旅行者笑了笑。

两个人的对话没有让人起疑，但他们各自却心怀鬼胎。糖果王扯了扯嘴角，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宝座上——这才回到正题上来:“依据本星球的法律，异乡人，你不恰当的坠毁操作夺取了我们一位居民的生命。这在任何地方都是要接受惩罚的，你要知道——所以我判处你在糖果森林的……你的飞船坠毁于黑巧克力森林区域对吧，那么我就宣判你在黑巧克力森林服役五十年。今后，你要服从巡查员的管制，并勤恳地工作，你能做到吗？”

“是的，我的陛下。”旅行者敛目微笑。这个判罚比他想象中的要轻一些。由于科技的发展，人类器官的可更换性和致命疾病的可医性以及减慢脑细胞死亡速率技术的发展已经将人类的寿命延长了十倍，如今人类的理论平均寿命已达800岁。所以50年对他来说不算太长。

另外，附加一点，地球人现在的唯一的理论不可医治疾病主要是心理疾病，由于心理的影响，才使分散在各地的人类的平均寿命低于300岁——也就是总有人会活的不耐烦了，然后自杀，才把平均寿命拉低了。

当然有黑科技可以通过洗脑“医治”心理疾病，然而篡改他人意识在宇宙法律里是不允许的，所以也没有人敢这样做。

旅行者有时候驾驶飞船时，看着寂寞的宇宙沙漠，也会有些理解那些自杀的人的想法了，因为可能的永久孤独才是真正的死亡啊。然而50年这样的生活他还忍受的了，况且他不一定是孤独的。

“请允许我最后问一句。陛下，您是地球人吗？”旅行者抬着脸问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第七宇宙的官方语。

“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糖果王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过他一眼，而是独自想着心事。

“好了，带他去他该去的地方吧。”糖果王看着窗外的景象，发令道。

旅行者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