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很长的路（1）
长长的一夜，季陵和李慎之吃了很多小龙虾，喝了很多罐凉茶，也说了很多话。
他轻描淡写地说此生是如何在海外出生长大，为何回国，季瑾因为他丢在了N市，然后，他的爸妈放下了全部的工作找了几年，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音讯。后来，他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他的父亲便把儿子送到了岳丈跟前，他便因此回了B市。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愧疚，也听不出难过，像在说旁人的故事。
就好像是，前世背着抱着一点儿一点儿拉扯大的妹妹，在心中犹如神祗般的父亲，还有病笃时轻轻悄悄地梦呓般的唤过的娘，这样的事，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似的。
他低下头剥着小龙虾，把新剥出来的虾肉送到李慎之的嘴里，李慎之叼过了，没有管他的手上还戴着沾着辣油的手套，一只手环过背，一只手抚上了后脑勺摸毛，半晌，才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和我一起来的。
咽了气，便在此间相逢。
若那漫长的、孤独的十几年时光，只有他有，那真的是再好不过。
他从没有想过，季陵的前十七年，竟是一天一天地过下来的。
没有他，不知此间还能否重逢，年纪小小的时，便遭遇了这样的事。
他的阿陵，到底还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苦，为了遇见他又独自走了这样长的路。
“会找到的，咱们一起找......”
他在安慰人上总是词穷得很，只好抱得更紧了些。
“好，阿慎金口玉言，你说能找到，肯定就能找到的。”
摘下了油光光的手套，他放松了下来回抱了他。
李慎之抱着他，忽然觉得怀中的季陵就像一个真正十几岁的少年那样又小又脆弱，需要用很多层防弹玻璃保护起来，然后他就长成一个铁塔一般高大的男人站在前面凶神恶煞地挡着，让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他。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唇角微翘，都很珍惜这样的时间。
半晌，李慎之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不扫兴地问道，咱们一会儿怎么上去啊？
抬头看一眼先前爬上去的三楼窗户，好像已经被巡夜的老师给关上了，俩未成年，也开不得房不是。
季陵站起身，淡定答曰，爬上去呗。
并没有拥有同等技能点的李慎之忧郁地仰头看了看窗户，茫然道，“...啊？”
前脚刚刚悄没声地爬回到宿舍，后脚窗外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已经三点多了的天，倒还没有见亮，料来该是个阴天。
季陵嫌身上有灰尘汗水，李慎之却道不洗了不洗了，再洗眼看天都要亮了，手脚并用地牢牢把人抱回了床上。季陵拿他无法，只得由着他睡了，窗户半开，雨声淅淅沥沥，有些凉，相依相偎着刚好。
到七点钟，闹钟响了，季陵揉揉眼睛起来一看，外面天色阴沉，雨还没有停，雨势不小，秋叶被扫落了许多，看样子这天气是没法开运动会了。
李慎之显然是昨晚睡得晚了，此刻还抱着他的被子窝在床边，睡得像一只大猫，半边身子都快要掉下去了也没有醒。季陵观望了一会儿，索性没有吵他，叼着牙刷去走廊巡视了一圈，发现倒有不少寝室没有起。
隔壁不远的陈言弟弟倒是起了，身上的睡衣没有换，挂着耳机听着广播，脸上还带着一缕没有擦干净的牙膏沫，悠哉地捧着一个马克杯飘了出来，明显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季陵叼着牙刷含含糊糊地问，今天放假？
陈言弟弟咕咚咕咚地喝掉了马克杯里滚烫的牛奶麦片，舒爽地叹了口气，悠闲道，“班群里说等通知，我看这个天气够呛。”
季陵听见这话有点放心了，点了点头回去漱了口，擦干净了嘴角，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抱着一罐奶粉打算也去开水间泡牛奶，却在开水间又看见了唇上挂着奶胡子，举着水杯蹲在一旁继续等热水的陈言。
“你还喝？”季陵忍俊不禁，伸手帮他蹭了蹭嘴角。
陈言丝毫不觉他此举太过亲密，自然而然地仰着脸对着他笑得像朵灿烂的小太阳花，“我妈说多喝牛奶能长个儿！还有打篮球！我爸还没有一米七五，我要有点忧患意识！”
季陵好笑，有点想告诉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前世的颍川王生的文文弱弱的，身材也不高，陈重言到了该长的年纪了却倒像拔节的竹子一般，很快就长了起来，细细长长的，半点儿也不用大人发愁。
若不是寿数太短，倒还该再长一长，怕不会比他和阿慎矮。
若不是......
他生得还是和从前一般的清秀，眉目间干干净净，长着一张从没有被伤害过的脸。
他不记得前生的爱恨，不记得过往的悔愧，甚至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死。
他是崭新的，他甚至有一个新的名字。
多好。
记忆是沉重的，而死亡是安歇，不能真正死去的人就像是熬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夜。
若李慎之也能什么都不记得地跟他重新来过，那也很好，足够好。
热水好了，嘟嘟地叫了起来。
季陵接了热水，冲了杯奶粉，搅了搅，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然后“噗”地一声喷在了地上。
“厉害了！这可是开水啊！”
陈言目瞪口呆，季陵吐出舌头，摆摆手，疼得眼泪汪汪，果然烫出了两个水泡。
然而万万没想到大雨滂沱，学校仍旧继续进行了运动会，只不过把场地转移到了体育内，因为场地原因把竞技类运动会的项目做了调整，改成了趣味运动会。
单人项目变成了像颠球跑、跳绳跑、爬过垫子然后跑一类的短跑，接力项目则直接变成了四人绑腿跑，最后的四男四女大型接力更是直接变成了蜈蚣跑。
一众已经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们比得生无可恋，观众席上的观众看得百无聊赖。
胖达小班长倒是依旧热情很高涨，第N次算过了场上的比分过后，很激动地拍拍季陵的肩膀，说你们男子4X4好好比，拿个前三咱们班就有希望夺冠了。
季陵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竞赛题，抬头笑道好说好说，你看咱们班这回优势明显了，身高差太大的比这个项目吃亏。
李慎之挂着耳机脑袋歪到他的肩膀上，睡得口水快流下来。
季陵笑摸狗头，说醒醒，一会儿去玩四人绑腿跑啦。
李慎之坐直身，一脸茫然，睡得晚的后遗症是黑眼圈快要挂到颧骨，反倒是季陵脸上没什么倦色。
体育馆内的坐席有限，座位大多给了女生，男生们大多坐在了篮球场地的地板上。季陵回头看看，正能看见隔壁班溜达过来的黎子穆盘腿坐在地上，挨着小孩儿有模有样地教他摆弄着一个相机，女生们大概也觉得他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加上开学不久还新鲜着，时不时地往那边张望。
黎子穆生得模样好，运动会没有穿校服，简单的白T领口形状漂亮的锁骨，和小孩儿说话时显得明艳张扬了些的眉目又平和温柔得多，这副模样倒是比起平时要讨喜。
没人知道两个人是怎么熟络起来的，只是有八卦些的姑娘说看见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都能看见陈言在校游泳馆游泳，岸上坐着叼着吸管喝可乐的旱鸭子，有时他会把小腿浸到小矮子卖力扑通着的一米八的池子里，小孩儿游到他这一端时便会撩水泼他。如此这般地看到几回，最近就能看见陈言出了游泳馆时头上披着浴巾，身边细高的少年手里拿着两根冰棒了。
黎子穆从前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却比大多数人来得勇敢。
他曾长跪求得他的少年的骸骨能与自己同葬，但饶是季陵通晓逝者心意，有心成全，陈重言的身份却毕竟太过敏感，是无论如何也成全不得的。
后来他便亲自命人刻了牌位，迎回了府，早年最是轻浮凉薄的男儿素服蔬食，尽散了家财修谷仓、修堤坝、修书塾，为了逝者积一个遥不可及的来世福缘，如今倒也算种善因结善果。
很多事永不记起，其实是非常幸运的。
季陵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摸出来李慎之扔在他那儿的话剧票，低声道，约俩妹子一起去行不行啊？
李慎之睡眼朦胧地瞄了一眼身后兴致勃勃地给人安利着最近迷上的爱豆的路茜，声音还带点儿刚刚睡醒的沙哑，“不要爱说话的行不行？”
“知道了，你睡吧。”
季陵撸了一把毛，成功地把人又摸睡着了。
作者的话：我对不起大家呀～昨天说是两更的，结果又忘了，今天绝对补上，再次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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