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岁月缝花（1）

　　对于儿子的小男友奇怪的过敏症，杨熙是抱有宽容和同情的。

　　季陵回到餐桌跟前，黄鳝汤已经被撤下，杨熙为了避免他尴尬，没有再问关于刚才发生的事的只言片语，而是笑眯眯地给他倒了酸梅汤，说来吧，这个酸酸甜甜的，可以喝一点儿。

　　季陵感念这样的温柔，低下头喝了一口，缓缓吞下，顿觉舒服许多。

　　李慎之趁着他妈低头吃饭的功夫，伸手拨了拨人的头发。

　　留的有些长了，被头发遮住一点儿的后颈有些汗涔涔的，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原因还是热的。但他还是有些心疼他平素结结实实、胃口好得像一只刚刚学会猎食的小豹子的阿陵，一个劲儿地往他的盘子里夹菜，好像吐了这么一遭就会吐少两斤肉似的。

　　杨熙偷眼瞧的好笑，只觉小孩子们恋爱里的那点儿小心思可爱得很，记起少年时她还在文工团里跳舞，和自家老公不在一区，打了恋爱报告一个月也只能见上两回。那个傻东西每回见着她都觉得她瘦了，打一大盘子荤菜来要她吃，女孩子正跳舞呢，哪里可以吃那么多？她总忍不住跟他生气，他说不赢她，也生气了，就气呼呼地使劲儿往她的碗里堆菜，说你吃，必须都吃了！

　　当时能有多大呢？

　　也不过他们这般年纪。

　吃罢了饭，季陵朝她道谢，有些羞赧地说下回阿姨再来他请阿姨吃，模样很可爱。

　　杨熙总觉这个孩子长了一副漂亮又聪明的模样，按理说该是不好逗的那种，偏生他全程的反应就活像是见未来丈母娘，顿时被可爱得一塌糊涂，也忍不住手痒痒地摸了把少年的头毛，说好呀，下回你请阿姨去啃JJ吃炸鸡！

　　李慎之哭笑不得，虽然真正作为李慎与她相处的时候不久，但是***尿性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人说小女人，就是一边半夜偷偷爬起来偷吃巧克力，一边哭喊自己又变胖了、看到镜子上的裂纹误以为是自己新长出来的皱纹，会被吓得晕倒的可爱生物。

　　一冲动要去吃啃JJ，吃完了准又要哭上三天胖了胖了胖了，不过考虑到他如今不住家里，他妈就是哭折腾得也是他爸，因此他倒也没什么异议可以提出的。

　　他的阿陵准会喜欢那些垃圾食品。

　　一个能吃，一个喜吃但怕胖又缺人怂恿，往后他把人带回了家门，不知这两个人会不会凑成饭友一起吃成球。

　 他妈原本说要看他下午比赛，还像模像样地从车上取下来了个相机挎着，往回走的时候却接着了老公的电话，说是今天最后一次带妆彩排特批家属可以进，只要不带摄影工具就好，问她要不要来。

　　方才还一脸热络地说下午给你们拍照的人顿时变了卦，兴致勃勃地说好啊好啊，就来！

　　因此就只陪两个人走到了校门口。

　　杨熙说，慎慎他爸最近在排一个新的话剧呢，是历史题材的，特别棒，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十一就要首映了，他提前留的票还有剩，拿给你们玩的好的小伙伴一起来啊。

　　翻了翻钱夹子，还有四张，都拿出来给了他们。

　　季陵低下头看了看，是武安侯三部曲的第二本《风入松》改编的，顿时哭笑不得。

　　他们当年的那朝那代那些事，如今也算成了热门IP了。

　　于史学界是，于娱乐圈也是。

　　票面上介绍，虽然故事改编自《风入松》，但是由国家一级编剧进行了改编和再创作，有多名著名戏剧导演作为顾问，汇聚了国内话剧界老中青三代优秀演员，是今年“丹桂香”演出季的重头戏之一。

　　票面上还说，故事展现的是以短短二十余年时光实现王朝中兴的传奇君王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门票的正面，是一片漆黑中的一个白头君王，他站立的身影如同一颗苍老崎岖的松。

　　——还有一个敌人，最终会打败朕，朕杀不死它！

　　——是谁？

　　——时间。

　　李慎之举在眼前看了看，端详着票面上的老人，忽然心中也生出些早已被遗忘了的苍凉。

　　作为景帝李慎之的二十几年，生命一直萦绕着一种朽烂和枯槁的意味，只是他不会去思量这些，因为这些一点儿也不重要。

　　从他坐到那个位置上的那一日，到季陵身死的那一年，他再也没有去红螺寺听一次晚钟，看一看那里的夕阳，可那也一点儿都不重要。

　　黎民苍生的祸福握于他一手，他也不能让当日那许许多多兄弟枉死。他指望着在地下看到了他的便宜老子，可以挺起胸膛告诉他，选了朕说明你不算眼瞎；还指望着见到他那些不死不休的兄弟们，可以骄傲地说一句，别指望了，你们不会做得比朕更好；最好来日再见到见到自己治下的鬼，对他说自家这一生富足安乐，活得很好。

　　他的有些想法像个斗气的孩子，但有些时候，又有些莫名的悲悯和长者胸怀。

　　季陵总说他没定性，就是个孩子，但他又说这股劲儿是很好的东西，很多人丢掉了它，其实是很愚蠢的事。

　　他怎样季陵都觉得是好的，他深知他的全部鄙陋与丑恶，却仍旧愿意爱他。

　　于是那些不重要，便没有那么可悲了，为有人珍视着它们。

　　便是做了君王，谁又不是凡夫俗子了？这世上总该有一个地方供人安放软弱。　

　你真可怜，他对着票面上的老人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没有季陵了。

　　我有。

　　我这回不会再把他弄丢了。

回去时李慎之给班里的姑娘小子们提了箱饮料算作是抢跑拖累大家的赔礼,班上的人除了小班长胖达也没谁真的那么在意集体荣誉,自然嘻嘻哈哈地过去了不提。

小胖达却很是不开熏，不开熏到女子短跑预赛里,他的女神给班级拿回了小组赛第一，几个体育生在跳高和铅球项目上也取得了不错的名次也没有让他振作起来他一直端着计算机戳戳戳，试图算出还需要多少个冠军，多少个亚军，才能让团体成绩位列第一。

这般的认真倒是让自己原也没什么愧疚感的李慎之莫名地生出点愧疚来了,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给他拿了水，诚(敷)恳(衍)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甚至还表了个4X4一定好好跑的决心，总算唬得小胖子不好意思再板着脸。

回到后排坐下时季陵已经横了过来，用白皙的手臂遮着眼睛，开始了午睡。

偶有在校园BBS上看多了八卦，假装路过地在他们班的后面走过,伸长了脖子来看新高一的鲜肉学弟和他的腊肉绯闻男友的学姐，嘻嘻哈哈地远远咬着耳朵。

李慎之回过头瞪了过去,凶得象动物园里没吃饱的老虎，看见了翻墙进来的智硬游客。几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嘤嘤跑走,纷纷表示那个腊肉看起来很想咬人的样子，恐怖。

阳光有点晃,又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遮遮光，胳膊又举得累了，季陵不太高兴地转头，把脸贴在了座椅上。

李慎之坐在一旁，从背包里翻出来了随身携带的词汇书，挡在了他的头上。睡吧，我帮你挡着。

季陵迷茫地张开眼，看见上面举着的书，超他抬手比了个飞吻。

李慎之抓住那只小爪子，见四下无人，递到唇边啃了口，看着他嫌弃地在自己身上蹭了蹭其实并没有沾到的口水，笑得一脸纯洁。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