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七那个夕！（1）

　　被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带到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已经时近中午，场馆是一本翻开的历史书的形状，远远望去颇有些气势。广场上有几组雕塑群，分别立有一群穿着长袍、穿中山装、穿盘扣上衣和裙子的青年学生塑像，个个或手握卷起的纸张、或握有书卷，都是奔走高呼的激昂或肃穆的模样，底端的铭牌上刻有不同时间和历史事件。

　　甘主任拿着喇叭吆喝着要学生们在一个塑像前集合，李柏东手里拿了一份材料，偶尔瞄一眼，但已经能差不多脱稿解说，介绍起这组塑像对照的历史事件，摄影师“咔嚓咔嚓”地记录下照片。

　　李慎之和季陵两个混迹在人群里，倒不似其他一众学生听得兴致缺缺。

　　侵略与反抗，亦曾是他们漫长生命中的主题。

　　少时亲历过的，不断南移的国境线，几年的功夫就埋骨蛮夷之地的金陵贵女，每逢冬时饥荒就遭洗劫屠杀的边城，和终于登上至尊之位却寸步难行的困境。都是他们携手走过来的。

　　贫弱，无论何时都是备受屈辱。

　　季陵听得微微叹气，李慎之掐了掐他的掌心，摸了颗一早偷偷塞在口袋里包着锡纸的巧克力，塞到了他的手里。

　　李慎之朝他一笑，却没吃，把那颗因为热而有些融化，摸起来有点软的糖果丢到了衣袋里。

　　这拍摄倒也没有进行多一会儿。

　　一则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天忽然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二则是也到了午饭时间。

　　一众人遮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跑进室内时还是弄湿了一点儿衣服，湿腻腻地贴在身上，搞得人身上痒痒的。路茜一直在埋怨着脏死了，说自己闻起来臭烘烘的，一路到博物馆的学生饭堂也没住嘴。

　　博物馆的学生食堂倒是让人有些惊喜。

　　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玩意儿，豆干炒芹菜、土豆片炒肉片、番茄蛋花汤，但胜在餐盘干干净净，菜也做得干干净净，而且土豆片炒肉片里真的能看到相当数量的肉片。在吃了好几天早餐清粥馒头配凉拌都是籽的老黄瓜，午餐吃只有土豆没有鸡的土豆炖鸡和只有白菜没有木耳的白菜炒木耳，晚餐吃从来没洗干净过的炒包菜和肉丝只作为调味料的肉丝炒胡萝卜之后，这样的午餐绝对是让人迎风流泪的规格。

　　季陵的餐盘堆得满满的，一丝不苟地吃得很认真。

　　李慎之坐在他的旁边，自己一边吃，一边把肉片全都捡到他的餐盘里。

　　即便是季陵去后的那十几年光景里，他也格外喜欢有副好胃口的年轻人，总觉得他们比那些吃得秀气矜持的年轻人可爱一些。建元二十五年，他倒是当真遇上个很有趣的孩子，是他那年钦点的状元郎，生得没有那年那小探花秀气，有点虎头虎脑的，琼林宴上的模样却让他恍惚觉得见着了少年时的季陵——不论什么时候，吃饭才是第一要紧事。可又不是贪食，而是真心诚意地珍惜眼前的食物，是挨过饿、不知下一餐饭在哪儿的人的那种珍惜，要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地把它们都送进五脏庙。只看着他们吃饭的模样，倒能叫他也跟着多吃下一碗饭去。

　　“你吃你的，别光顾我。”季陵吃了一半儿，才发觉自己的餐盘越堆越高，上头都是李慎之堆过来的肉片，无奈一笑，拨了一半儿回到了李慎之的盘子。

　　“我吃这些就够了。”

　　斜对面几个坐在一桌的其他班女生嘻嘻哈哈交头接耳地往这边看过来，眼神格外暧昧，仿佛有粉红色的泡泡飘得到处都是。

　　李慎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抬眼与其中一个对上，吓得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赶忙低了头吃饭，再不敢往这边看过来。

　　一个两个的都是想要干什么？！

　　他的阿陵生得好看倒是真的，早前全金陵的女人都惦记着他。

　　可如今这群丫头片子居然敢整天拿这种赤裸裸、油腻腻的眼神盯着季陵，当真是居心叵测。

　　以为这样阿陵就会喜欢你们么？简直白日梦。

对面的路茜拨弄着盘子里的菜却依旧吃得兴致缺缺，挑了两片土豆塞进了嘴里，嫌弃地皱着眉咀嚼，“今天是七夕诶，居然就吃这个...要是放从前在初中，肯定要好几个男生要请我吃饭的好么？！”

　　“唉，好歹比前两天有点儿改善，至少这回饭里没有沙子...”汪恬倒是稍微淡定了一些，正放下了筷子，端着小碗啜饮着还有点烫的番茄汤，“前两天咱们桌肖扬的烤瓷牙愣是给崩碎了一块儿，饭里吃出来那么大一颗石子儿。”

　　“七夕诶！不说吃个肥鹅肝至少也得吃个私房菜小厨吧？”

　　大小姐托着腮，在那一叠土豆里翻出来一片形状完好的堆到了饭上。

　　李慎之也在闷头吃饭，没怎么分心听人说话，模模糊糊听见这一句才惊觉这日竟是个节气。

　　“你刚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慎之恶名在外，那天又吓坏了路茜，这会儿骤然对面的人开了口，又是一脸莫名恐怖的煞气，直把小姑娘手里的勺子都唬得掉到了盘子里，弱声道，“七...夕。”

　　干！

　　李慎之反应过来了！

　　难怪这群姑娘眼睛一直贼溜溜地盯着他的阿陵！

　　今天是七夕，是八百年前的大雍女儿家就可以用瓜果、荷包、鲜花抛给男子，若是对方接住或拾起便可定情的七夕！

　　李慎之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警惕地低头去看脚下的桌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水果、或是女性的私人物品，倒把季陵唬了一跳。

　　“怎么了啊？”季陵刚刚努力咽下最后一大口饭，正在解决自己的那碗汤，吃饱了的人心满意足一脸呆相，比起平时的模样还要可爱三分。

　　“没事，你吃你的！”

　　李慎之忧心忡忡，像是揣着白银三百两没处藏，只恨不得原地挖个坑埋起来再立一个牌子的土财主一样惴惴。

　　早八百年前，李慎之还是个虽然知道阿陵好看，但是对于他究竟有多好看毫无概念的十几岁的小子，那时二人不在金陵，身在军中，却比别处都要自在，赶上操练结束，下午得半日休沐，自然是一人拿着一枚又甜又酥的巧果儿去集市上闲逛一番。

　　这一逛却是不好，边陲小城的女子不比金陵闺秀矜持，瓜果竟也不挑些精致小巧的，沉甸甸的就往这边儿丢过来，一边砸一边三五成群叽叽咯咯地笑个不停，除了砸瓜果，又有送喜蛛，两人都是先前生母去的早，谁也不懂规矩，收到姑娘递过来的匣子只管打开，冷不防看见红红一只蜘蛛躺在盒子里，也够吓得一身冷汗。如此这般几回，只逼得两人只好在小摊上弄了两个猪头面具遮着脑袋。

　　季陵抱着一口袋棋子大的芝麻糖酥饼并上一口袋香喷喷的炒豌豆，掀一下面具往嘴里送一颗，倒是颇不嫌麻烦地一路走一路吃，遛回营地也能吃了大半。

　　就是这么回了营地，中途还是弄出了个插曲。

　　不知谁家的五六岁大的小胖丫头，拖着她爹，连滚带爬地朝着他们追上来，说是那个小哥哥是她砸中的，挂着鼻涕泡要季陵娶她，最后总算让季陵拿剩下那半点儿糖酥饼打发回了家。

　　真真儿哭笑不得。

　　如今的姑娘恐怕比那会儿的还要泼辣些。

　　万一一会儿忽然跳出来个女人说要阿陵娶她...真的说不准啊......

　　陛下严肃地把脑袋像监控摄像头一样左转右转，双眼犹如两盏两百瓦的探照灯，比黑猫警长还要铁面无情。

　　警告你们最好不要作死。